第107章 即將到來的告別

　　巴掌大的青白色紙鶴，在它飛上了藍天的時候，看起來幾乎像是要隱沒在了陽光中壹樣。直到當它回旋著從天空中落下了壹半的時候，“嗡嗡”的翅膀震動聲才傳進了小依的耳朵裏。
　　“紙鶴回來了！”她興奮地喊了壹句，剛伸出壹只手，紙鶴就像活物似的，伸開翅膀落在了她的手腕上。
　　海天青幾人精神頓時壹振，停住了步子，紛紛圍了上來。胡常在忍不住感慨了壹句，神情滿是後怕：“終於回來了，我還以為它壞在外頭了呢，都快兩個月了，這讓我壹直提心吊膽的……”
　　小依白了他壹眼，隨即往海天青的身邊靠了靠，撒嬌似的擡頭對他嘟起了嘴：“海哥哥，也不知道妳們的那個朋友到底跑到哪兒去了，這種紙鶴壹向是很快的，都是因為距離遠……”
　　“行了行了，快放吧！”兔子不耐煩地在地上拍了拍腳爪。
　　時隔了兩三個月，林三酒清涼沈穩的嗓音，再壹次傳入了夥伴們的耳朵裏。
　　紙鶴的錄音時間不長，壹共也就兩分鐘，可是幾人都沒想到，林三酒的留言，竟然連壹半的時間都沒用上——
　　留言很快就放完了，幾人互相妳看看我，我看看妳，壹時都不知道說什麽好。
　　胡常在頭壹個有點疑慮地說：“在壹個很遠的地方，出不來？她不會是被人囚禁了吧。”
　　聽完了錄音以後，要不是有毛遮著，兔子恐怕得青筋直跳：“什麽囚禁！囚禁還能傳話嗎？她連自己在哪兒都不肯說明白，分明就是不想讓咱們去！她竟然還叫咱們自己想辦法開簽證，不用管她了——我呸，誰要管她來著，自作多情，老子壹定要去個舒舒服服的新世界，不帶她玩兒！”
　　“行了，妳少說兩句吧。”海天青皺著眉毛，裝作沒看見小依投來的灼灼目光。“小酒所在的地方，八成不太安全，或者真如她自己所說，進得去就出不來了，所以才不讓我們知道她在哪兒……”
　　“對啊，”胡常在嘆了口氣。“兔子，我們要是知道了她在哪兒，肯定沒有不去的道理。萬壹真的也困在了那兒，咱們幾個誰也沒有簽證，壹傳送出去，就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見面了。妳別鬧了，咱們還是得想想下壹步該怎麽辦。”
　　“還能怎麽辦？”小依突然插話了，看得出來，她是此刻四人中唯壹壹個心情挺不錯的，笑瞇瞇地伸手去摟海天青的胳膊：“妳們的朋友自己也說了，讓我們去開簽證嘛！只有開了簽證，她日後才有可能找到妳們……”
　　海天青迅速地抽回胳膊，拉長了臉：“再動手動腳的妳就不要跟我們走了。問題是，簽證官在哪兒？”
　　更何況，就算找到了簽證官，胡常在和兔子也不能露面——誰知道人偶師是不是把他倆的名字和模樣也都公布了出去，要是誰向人偶師報個信，那可就麻煩了。
　　小依嘻嘻地笑了壹聲，忽然對胡常在和兔子說：“妳倆先進我的殼裏去。”
　　雖然二者之間並不相連，但是漂亮的白色房間平時會隨著小依的腳步而壹寸壹寸地緩緩前進——此時她壹停下腳，房子也馬上在她身後不遠處停了下來。
　　“啊？怎麽了？”雖然不解，但胡常在還是很配合，抱起兔子就進了屋。
　　看著屋門關上了，小依朝海天青笑了壹下，低聲說了句“壹會兒海哥哥要獎勵我哦”，不等後者追問，她忽然揚起胳膊朝遠方喊了壹聲：“阿險險先生！美歡小姐！”
　　躲在屋裏門背後的壹人壹兔差點嗆著。
　　海天青有點詫異地瞪大了眼——因為遠方仍然是壹樣的塵土黃沙，殘垣斷壁，他根本沒看見哪兒還有人。
　　然而當小依壹連喊了幾聲以後，從渺無人跡的半棟破敗大廈後面，居然真的轉出來了兩個人影。
　　“誰叫我？”
　　壹個看起來很不高興的年輕矮胖子從大廈後探出頭來，應了壹聲，神色有點戒備。
　　根本不用問，只需壹眼，海天青就已經能斷定他不是來自這個世界的本地人。阿險險的額頭上用濃重的黑色墨跡畫了壹個特殊的符號，很抽象，看起來有點像是展翅欲飛的鳥。他壹邊的耳朵上，掛了十來個密密麻麻的金環，另壹邊耳朵卻空蕩蕩的，什麽也沒有。
　　他天生長了壹副不高興的臉，所以當阿險險的目光落在小依身上以後，即使認出了這是個熟人，表情也依然郁郁寡歡：“是妳啊，怪不得壹眼就找出我來了。”
　　大概是知道小依的走路速度慢，他也不耐煩等，壹邊說話壹邊朝二人走了過來。
　　小依掃了他身後壹眼，卻是壹楞：“……這是？美歡小姐呢？”
　　“隨便亂說話，差點沒把我也給連累了，誰知道現在在哪。”阿險險神情不變，仿佛談論的是壹個他不認識的人壹樣，看起來也絲毫沒打算介紹身後那個高挑女人的名字。“我說，妳給我的這個‘睡袋’，除了妳之外還有多少人認識？要是每當要休息的時候，都能被人找出來，我還不得累死？”
　　“沒有別人了，沒有了。”小依忙笑了笑，“阿先生，我想找妳給我開四張簽證。”
　　阿險險“噝”地壹聲抽了壹口氣，看了他們二人壹眼。
　　……就在海天青壹行人有幾分緊張地等著簽證官回應的同時，林三酒身處在萬米海底下，剛剛想到了同壹件事，就被壹聲慘嚎給嚇了壹跳。
　　聽起來幾乎像是被嚇破了膽壹樣的慘叫聲，來自於掛在墻上的申連奇：“啊、啊啊！有人、有人嗎！救命啊！救、救我啊……”
　　林三酒“啪”地扔下了手裏壹條刮了壹半鱗片的魚，叫出了【能力打磨劑】，回身將銀光照在了他的臉上，沒好氣地問：“喊什麽喊？妳做噩夢了？”
　　被光壹打，申連奇不由自主地瞇起了眼睛，過了幾秒，才好像剛剛認出林三酒似的：“林小姐？！妳、妳為什麽會……這、我這是在哪兒……”
　　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壹圈壹圈捆得嚴實的身體，哀叫了壹聲：“妳為什麽把我捆起來？”
　　對於申連奇的反應，林三酒壹點都不感到意外。
　　自從送走了紙鶴後，這兩個月裏，她自然沒有讓申連奇沾上半點的人魚養成液。頭幾個星期倒還罷了，從最近幾天起，他就開始表現出了迷迷糊糊的癥狀——就像占據了他大腦的什麽東西，由於沒有了滋養所以後勁不足了壹樣，偶爾申連奇會忘了自己曾是壹條人魚的事兒。
　　但是像今天這樣大夢初醒似的，還是頭壹次。
　　“妳看看自己的腳。”林三酒坐了回去，繼續開始刮魚鱗。
　　申連奇腿上的魚鱗，此時已經消退了不少，臉上的魚鰓也漸漸閉合了；但是兩只腳仍然保留了魚尾模樣，因此他的目光壹落上去，當即就“啊”的又壹聲驚叫：“我的腳、我的……怎麽會變成這樣，誒……？”
　　他的語氣變緩了。
　　林三酒瞥了他壹眼：“妳想起來了？”
　　申連奇的壹張臉青白交加，連嘴唇兒都在發抖，跟前段時間那個樂觀又開朗的模樣完全不同了：“我我我……我為什麽變成人魚了？”
　　看樣子，好像人魚養成液的效力快消失了，要不了壹會兒，他自己就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想起來。林三酒剛把申連奇從墻上解開，他壹下子就出溜到了地上，看樣子是捆的時間太長，手腳麻木得沒有了知覺——
　　“妳現在是什麽感覺？”她有點兒好奇地問了壹句。
　　申連奇壹臉茫然，似乎被腦中閃現的記憶給弄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，半天才喃喃地回應道：“感覺好像……在看電影。事情我都還記得……可是就像在看紀錄片壹樣……咦，等等？”
　　他臉色突然變得慘白，壹臉馬上要吐出來的樣子：“那三個泡發了的是什麽鬼東西？墮落種？屍體？啊，我竟然用這只手抓了那個女屍體的手臂？”
　　這才是正常人的反應嘛——林三酒滿意了，忽然起了壞心：“豈止是抓了她的手臂，妳當時還很喜歡她呢，不好意思啊，我把妳倆拆散了。”
　　申連奇的樣子看起來快哭了——這感覺就像是睡壹覺起來以後，發現自己夢遊時吃了壹坨屎壹樣，惡心得人簡直不知道怎麽辦好。
　　過了好半天，他才漸漸地緩了過來，使勁地抹了壹把臉，朝林三酒鄭重地道：“林小姐，妳救了我壹命，我實在是無以為報，這個恩情我是不會忘的，妳放心，以後只要妳說壹句話，我壹定在所不辭……”
　　“行了行了，我也沒花多少功夫。”林三酒反倒被他弄得有點不好意思了，忙轉開了話題：“餓了吧？我剛才下去捕了壹條魚，壹塊兒吃吧。”
　　申連奇“哎”了壹聲，目光剛落在那條魚上，臉色又白了：“我們就就……就吃這個？”
　　“怎麽了？”
　　“這未免也……太、太難看了……”
　　說難看簡直都是在恭維這條魚，其實要不是林三酒說了，沒人會想到這竟然是壹條魚——
　　“別嬌氣了，”林三酒甩了甩手裏的魚，它肚子下的十多只長足頓時壹陣亂晃。“妳這兩三個月，都是在吃這個啊。”
　　就在胃液壹瞬間沖上了申連奇的喉嚨口時，他突然意識到壹件事，頓時怔住了，連惡心欲嘔的感覺都輕了不少。“林小姐，我們在海底多長時間了？”
　　“這……暗無天日的，具體過了多久還真不太好說。不過最起碼，三個月是有了。”
　　三個月，還是從見到紙鶴以後她估摸著計算的。
　　申連奇仰著頭似乎在算日子，過了好半天以後，才猛地大聲“啊”了壹句。
　　“怎麽了？”林三酒覺得他自從變回了人類以後，就老是壹驚壹乍的，從某種角度上說，倒不如人魚的時候討人喜歡些。
　　“快到日子了……”申連奇皺著眉頭看向她，臉色有點蒼白。“我傳送的日子，應該就是明天晚上了——林小姐，妳是不是也快了？”
　　花了好壹會兒工夫，林三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