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16章 追尋姐姐的腳步

　　在聽到林三酒傳來的消息之前，季山青的頭腦裏好像壹直在嗡嗡作響。
　　他轉頭，張望，擡手，邁步，每壹個動作都遇上了身陷水底壹般的阻力；視野也像是在水下睜開了眼似的，偶爾看似清楚，卻會忽然搖蕩模糊起來。他的心思和神智漂在水中，無知無覺，被壹波又壹波水浪給推散，推遠了。
　　假如姐姐不在這個世界裏了……他也沒有繼續站在這兒的意義了。
　　清久留的聲音從遙遠的水面上方響起來，含含糊糊，壹個字也聽不清楚。
　　不知過去了多久——幾分鐘？幾個小時？——他的壹句話才突然切破了混沌，清楚地傳進了季山青耳朵裏：“妳鎮定壹下，妳別忘了那個大洪水服務商說過的話！”
　　什麽？
　　季山青怔怔地擡起了頭。
　　清久留的下壹句話，也是穩住了他的心神，讓他果然等到了姐姐音訊的唯壹壹個原因。“她沒有任何該去，或者能去的地方，此刻的她只能留在Karma博物館裏。空間跨越又怎麽樣？她還是很有可能會重新掉回這個世界……”
　　面對這個推論，季山青自然可以找出不知多少個反駁的點；但是他壹個也不願意去想。他把清久留每壹個字都牢牢抓住了，低下頭，從鼻子裏“嗯”了壹聲。
　　在終於收到了姐姐的音訊時，清久留輕輕地握了壹下季山青的肩膀。
　　“我就知道她跑不遠，”他的語氣輕輕松松，好像剛才驚喜了壹下的人不是他壹樣。“走吧，說不定我們能比她還先壹步在那個什麽落石城裏找到余淵呢。”
　　雖然他們接到消息後第壹時間就趕往了落石城，但是因為距離太遠，等二人真正趕到的時候，連夕陽也已經再掛不住天幕了，青藍近紫的暮色攏住了大地；暮色裏，高高低低的落石城建築物看上去，就像是壹疊疊巨大積木的剪影。
　　“這個地方看著還挺偏的啊，”
　　清久留冷不丁地說，“妳看，那邊的空地……還劃分了飛船起落區域，應該是個公共交通點吧？別說飛船了，連人都沒有壹個。”
　　對於季山青來說，姐姐不存在的地方，就跟失去了像素的模糊空洞沒有區別；還是聽清久留說了，他才匆匆掃了壹眼。
　　“不久之前應該還有飛船在……至少是有壹艘型號老舊的飛船。”季山青說著，腳下已經繼續往前走了，“能聞見嗎？空氣裏有壹種特殊的燃料氣味，還沒散盡。”
　　“數據體還有狗鼻子呢？”清久留真心實意地誇獎道。
　　“氣味也是壹種數據，”季山青瞥了他壹眼。
　　對於那些飛船為什麽走了，他壹點也不關心；不管走了多遠，落石城裏始終空空蕩蕩，連壹個進化者的影子都沒有，在他看來也和他無關。
　　按理來說，落石城裏這麽空是壹件不大正常的事——這個區域還沒有被Karma之力完全覆蓋，雖然巨石鋪就了每壹寸角落，不太適合讓人落腳定居，但是至少也該有壹些極度回避Karma之力的進化者，躲進落石城才對。
　　只不過，往深裏想有什麽意義呢？
　　就算落石城裏來了個什麽大魔頭，把進化者和飛船都嚇走了，難道他就不會進來找林三酒了嗎？
　　“壹涉及妳姐姐，妳就跟個戴了眼罩的驢似的，”清久留毫不客氣地評價道，“妳冷靜點想想，了解落石城的情況對小酒也有幫助……”
　　話是這麽說，他腳下卻壹點也不比季山青慢；林三酒將可能是余淵落地的地方也告訴他們了，僅有在張望路牌、尋找方向時，二人的速度才會稍稍放緩下來。
　　下壹步還沒邁出去，他卻忽然壹把抓住了季山青的胳膊，將後者給拽住了。
　　季山青還來不及問怎麽回事，就聽清久留揚聲喊了壹句：“誰在前面？”
　　他心中壹跳，瞇起了眼睛。
　　黑夜早已替換了暮色，壹輪淺白的月亮半陷在雲裏。在影影綽綽的昏暗裏，壹時間好像連風都靜止了；見無人應答，清久留又喝問了壹次，從前方的影子裏，才猶疑地慢慢浮凸出了壹個人的輪廓。
　　“我是過路的，我在躲個人，”那人仍舊藏在昏暗影子裏，聲音都保持得低低的。“二位不用管我，妳們走妳們的就是了……咱們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　　二人對視了壹眼。
　　“妳說得不錯，”清久留挺有禮貌，拉著身旁焦急不耐煩的季山青，說：“我們對妳的事也沒有興趣。那麽就請妳先走吧。”
　　說著，他往身邊壹比劃——是在示意那人走出來，從路上離開。
　　那陷在昏暗裏的人影，聞言動了壹動，不像是要走出來，反而好像要往陰影裏沈得更深了。“妳們不懂……我不能再往前走了。我只能待在這裏。”
　　“妳不是在躲人嗎？”清久留揚起了眉毛，問道。“妳不走得遠壹點，怎麽躲？”
　　“是……誒呀，妳們怎麽這麽多話要問呢？”那昏朦朦的人影反倒煩躁起來了，“妳們換壹條路走不行嗎？”
　　在急於找到姐姐的季山青看來，陰影裏的那人只要不站出來擋路，那他究竟有什麽意圖、是什麽玩意，都是可以拋開不管的雞毛蒜皮；他也正是這麽幹的——季山青反手壹甩，把清久留的手甩開了，隨即擡腳就往前走，壓根沒打算換壹條路：“快點走吧，管他幹什麽？”
　　他匆匆往前趕了幾步，卻忽然自己頓住了腳，再次朝陰影裏的人影轉過了頭。
　　“妳……”季山青也有點不大肯定了，甚至慢慢往前靠攏了壹步，壹眨不眨地盯著那個人影。“妳不是進化者……對不對？”
　　“我……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麽。”那人影含糊地否認道。
　　“妳不是壹個進化者。”季山青又往他身邊走了壹步，越發肯定了。“我見過妳這樣的人……如果妳可以被稱為‘人’的話。妳是進化者能力的產物——妳是壹個‘人格’？”
　　那人影顯而易見地打了個顫，終於從昏暗裏冒出了頭——他仍舊不敢完全將自己暴露在月光下的石板路上，只有上半張臉探出來了，露出了壹雙困惑警惕的眼睛。
　　“妳……妳怎麽知道的？”那男人小聲說道，“妳以前跟我們打過交道？”
　　盡管不明白為什麽十二人格會出現在此時此刻，但是季山青的心臟卻難以解釋地壹下子沈了下去。
　　他想了想，問道：“瑪瑟也在這裏？”
　　姐姐來到落石城，是因為余淵有可能跌落在了這附近；莫非是瑪瑟聽說了消息，跟著追上來了？
　　但是為什麽十二人格也在？
　　“原來妳認識瑪瑟啊？”那男人嘆息了壹聲，說：“她啊，早就走了吧。她又不傻，幹什麽留下來？好不容易才成為最終完全體，可以壹走了之，幹幹凈凈了……不像我，我離最終完全體還遠著，現在可真是……有家難回了。我可怎麽辦啊？”
　　清久留立刻問道：“妳是什麽意思？”
　　“我回不去了。”那個男人的眉毛漸漸地掉成了壹個八字，說著，又縮回了陰影裏。“我回不去了呀……”
　　“說重點，”清久留催促道，“妳們這些人格，都是壹個叫盧澤的人分裂出來的吧？”
　　“妳們與瑪瑟是老朋友？什麽都知道？”那男人聲音裏稍稍提起來的狐疑，很快就被他的自憐自傷給沖淡了。“對，盧澤死了，他的身體還活著。我和另外幾個人格，壹直住在他的身體裏，因為我們也走不遠……可是今天，盧澤的身體被人——被人——”
　　他似乎在極力搜索壹個合適的詞；卡了幾秒，他終於說：“盧澤變成了別人的壹部分。”
　　季山青和清久留交換的那壹道目光裏，已經足以讓彼此都明白自己心中的驚疑了。
　　“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，”那男人聽著又像是要哭，又像是要罵似的，“原本盧澤的身體是空的，沒有主人，是我們的大本營，想回去就能回去。可是自從那個人……不，不是人，他到底是什麽東西，我也不知道……總而言之，‘盧澤’變成了屬於他的身體。過去盧澤人格分裂的能力，雖然還在，但也已經面目全非了；如果我再回去的話，我就會變成隸屬於他的壹個人格……我能感覺到……”
　　季山青深深地吸了壹口氣。這是姐姐常做的動作，他以此離姐姐近了壹點。
　　“他的名字，是叫梟西厄斯嗎？”他聽見自己近乎平靜地問道。
　　躲在影子裏的人格，竟連壹聲“是”也不敢答，只是模糊不清地點了點頭。
　　“所以妳才不能走得太遠，”季山青低下頭，使勁按了按自己的眉心。他以前與姐姐聊天時談起過的事情，讀取姐姐數據時收入腦海的信息，此時都零零碎碎地浮上來了。“妳如果超出了人格可以活動的範圍，妳就會直接回到梟西厄斯的身體裏去……對吧？”
　　“對，”那人格小聲說，“我只能躲在盡可能遠的邊緣上……希望他不會註意到我，強行把我收回去。”
　　不等二人說話，他自己又說道：“他好像在忙著對付壹個人，所以我才躲到了現在。”
　　那壹刻，季山青幾乎懷疑自己胸膛裏穿過了空洞洞的風。
　　“在哪裏？”
　　能夠問出聲的人卻是清久留——“他對付的人，是不是壹個女人？在哪裏？”
　　“我不知道是不是個女人……我走得早。”那個人格猶疑了壹下，重新從陰影裏走出來，朝落石城深處指了壹指。“在那個方向……”
　　“謝謝，”
　　在季山青擡步就跑了起來的時候，清久留竟還抽出了心思，向那人道了壹聲謝。“還沒請教妳的名字？”
　　那人格再次猶豫了壹下。“我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人……唔，妳非要知道的話，我名叫馮斯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