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84章 完全的劣勢

　　“……所以，這裏就是壹個假副本，”屋壹柳笑瞇瞇地給自己的介紹作了壹句總結：“妳可千萬別誤會。”
　　喬教授坐在壹張巧克力椅子上，仍舊是他熟悉的樣子，後背筆直、肩頸端正，重逢時望著他有點泛紅的眼眶，此刻也漸漸恢復了平常。她身上總散發著壹種鎮定人心、舒緩平穩的力量，屋壹柳竟然生出了小孩子似的委屈，只想向她小聲傾訴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。
　　不過他也能感覺到，喬教授身上那壹種舒緩穩定的氣質，並不是真正的安慰。安慰是在告訴妳“壹切會好起來的，世界仍會如常”；但令喬教授如此平和鎮定的，卻是某種完全相反的東西——也是他正好需要的東西。
　　“我懂了。”喬教授點點頭，看來已經完全明白了變形人的心思，過了兩秒，還輕聲贊嘆了壹句：“……挺妙的。”
　　屋壹柳知道她的意思。有時他在做介紹時，會忍不住藏幾個暗示；但是他很快就發現，所有疑點，都可以用“這本來就是假副本”來回答——進化者們若是生出了疑惑，自己就解決了，甚至都不會質問他。
　　問題是，接下來怎麽辦呢？
　　“要看電視嗎？”中年男人給喬教授端來壹杯茶，殷勤地問了壹句，不等回答，已經把電視打開了。“按妳的意思，我已經把水碗擺在窗臺上了，請妳隨意，怎麽舒服怎麽來就行。”
　　屋壹柳此刻不能明明白白地提醒她，只好微微地搖了搖頭，因為顧忌著監控，連搖頭也僅是壹下就停了——喬教授瞥了他壹眼，不知道懂了沒有。
　　或許是他過於盲信樂觀了，但他總覺得不管是誰受影響，喬教授也不會受影響的。
　　再說，現在把電視打開也有好處。
　　今天自從開始工作，那個中年男人就跟褲管裏鉆了蟲子壹樣，坐立不安，時不時就要瞥他壹眼，似乎有滿腹的話要說。他們今天沒有在更衣室逮到說話的機會——因為技術問題，有個變形人壹直在調試中年男人的定位器——他似乎已經得到了壹些消息，卻不知道怎麽才能告訴屋壹柳的好。
　　老實說，屋壹柳不認為變形人能夠盡忠職守、24小時地監聽監視著每壹個NPC，但是風險就在於，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哪句話就會被聽見，不能不加小心。
　　他給中年男人使了個眼色，壹只手環住胸口，另壹只手擡起來，悄悄捂住了領子上的收音器，低聲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　　中年男人頗為顧忌地看了壹眼喬教授。老太太突然壹下變得對電視劇特別有興趣似的，壹眨不眨地看著屏幕，仿佛完全沒有留意到身邊的NPC；那中年男人挺謹慎，還是拉著屋壹柳退進了後面料理房裏，才有樣學樣地捂住收音器，小聲說：“我聯系上妳說的那個按摩師了。”
　　當天那個簽證官說過壹句按摩挺舒服的，屋壹柳就記住了。假副本裏能提供按摩的地方其實不少，但按摩師卻都是同壹批人——哪裏有需要，水療SPA部分的按摩師就會去哪裏服務；也正是因為他們有四處走動的機會，消息也比別人更靈通。
　　“我們認識的那幾個進化者挺小心的，在NPC面前說的不多，”他也知道收音器不能壹直捂著，語速飛快地說：“但是那個女孩子說，簽證官好像有點趾高氣揚的，不怎麽在乎，所以才讓她聽見了壹些邊邊角角。聽意思，確實是有這麽壹件特殊物品，可以根據安排生成副本。”
　　“妳的意思是，他們已經清清楚楚地掌握了線索，這個物品就在咱們世界裏？”
　　“應該就是這個意思，”中年男人的面上，沈下來了壹層濃重的憂慮。“因為簽證官說了壹句，‘我當時沒要，因為我問了壹下，覺得沒什麽大用，現在再找他，可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了’。”
　　屋壹柳的心沈了下去。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，所有的資源、優勢、運氣，現在來看竟然全都在變形人那壹方。
　　假副本的威力已經足夠讓他驚心了：壹開始來來往往的進化者裏連壹個變形的都沒有，最近這幾天來吃甜食的人中，卻開始漸漸出現了變形的面孔。如果它有了真正副本的力量，進化者還會剩半條活路嗎？
　　外頭少了進化者，這個世界就會越發穩定、越發窒息了——直到變形人自己不斷制造的微小災難，終於有壹天像滾雪球壹樣地將它毀掉。而這個過程，或許要耗掉他的壹輩子。
　　“還有別的嗎？”他急切地問道。
　　“那個幹瘦的女進化者說了壹句，‘您願意配合就肯定能找著人’，說完就岔開了話題，”那中年男人如今自然而然地成了同壹陣線，搖頭說道：“可能是因為按摩師就在旁邊吧。我們現在怎麽辦才好？”
　　要是知道能怎麽辦，他就不會好像揣著壹肚子沈重石頭了。
　　當二人端著壹些甜點餐具出來——這是為了表示，他們離開確實是為了工作——給喬教授放在身旁的時候，老太太立刻掃了屋壹柳壹眼。電視仍舊開著，但她的心思很顯然不在電視上。
　　誰都沒再說話了。壹時間，屋裏只有電視上光影搖曳，臺詞此起彼伏；在充滿人工聲音的寂靜中，只有監控攝像頭的重量壓在空氣上。
　　老太太忽然打破了沈默。
　　“我對電視不怎麽感興趣，”她向屋壹柳吩咐道：“我在妳們這個世界弄到了壹部手機，妳過來教教我怎麽用。”
　　屋壹柳的心臟騰地竄上了喉嚨口。喬教授頭腦真快！嘴上不能說的話，用打字的就可以告訴她了；屋子裏監控雖然多，要看清那麽小的手機屏幕卻有困難，而且他已經摸清了監控攝像頭的大概方向，完全可以用身體擋壹擋。
　　他立刻大步走過去，接過喬教授的手機，嘴上說著“妳看，這裏是短信功能”之類的話，迅速地寫了兩段消息，等老太太看過後壹點頭，又馬上刪掉了。
　　他寫的消息裏，只是簡單地說了壹下有進化者與變形人合作，以及假副本要統壹集中起進化者，將他們慢慢“消化”掉的訊息——他正要繼續把副本成真這個消息告訴老太太的時候，卻聽見糖果屋的門口響起了腳步聲；他心中壹緊，急忙將手機塞回給喬教授，幾乎是下壹秒，門就被人推開了。
　　那個幹瘦的女進化者，此時在門口站住了。
　　剛才的對話莫非還是被監聽到了？
　　這是屋壹柳的第壹反應，但他馬上就否定了自己，因為對方狐疑的目光壹直盯在喬教授身上。
　　啊對了……他們的運氣真是太差了。
　　屋壹柳簡直快要發抖了。他想起來了，培訓時這個女進化者說過，她也會時不時地假扮成剛剛進來的樣子，配合NPC放松其他進化者的警惕。只是這段時間裏，她壹直沒有來過，他差點將這件事給扔到了腦後去——沒想到她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來了！
　　她壹眼就能看出喬教授並非進化者吧？
　　屋壹柳偷偷掃了壹眼喬教授，卻發現老太太的神色十分平靜——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放松，就好像這個糖果屋是她家似的，自然而然地沖那幹癟的女進化者點了點頭，說：“我是剛進來的，妳也是嗎？”
　　“我？噢不，我進來壹個星期了。”幹癟女人慢慢走進來，在喬教授對面坐下了，目光壹直在上下打量她。
　　好像……好像是因為喬教授太自然了，那份氣場把她給唬住了，導致那女進化者有點摸不清喬教授到底是什麽人了。“妳……也是進化者？”
　　喬教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，端起茶杯喝了壹口茶，這才慢條斯理地說：“怎麽樣，很像吧？”
　　幹癟女人浮起了壹點迷茫。
　　“我剛到手的東西，妳要是願意，我也肯賣。”喬教授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，笑著說：“能夠把自己假裝成沒進化壹樣的物品，我不說妳也知道其中價值。”
　　那幹癟女人的神色壹下子放松了不少——屋壹柳這才意識到自己後背上全是涼汗。
　　“妳上壹個世界是哪兒？”她似乎還沒完全放心，繼續在閑聊中打探道。幹癟女人不會出手試探的，這壹點屋壹柳可以肯定。從她的角度看，萬壹對方真是進化者，打起來就等於破壞了副本規則；對方立馬就會發現，這個副本實際上沒有任何能力來實施懲罰——那就露餡兒了。
　　“碧落黃泉，”喬教授的面色平穩得看不出壹絲端倪，“這東西就是在布萊克市場裏買到的呢。”
　　“噢，我還沒去過呢，真不錯。”
　　地名壹出來，幹癟女人似乎已經完全不再懷疑了。普通人或許有機會知道進化者的存在，可是他們上哪兒知道更多的末日世界信息？
　　這個世界上，只有壹個喬教授嘛。
　　“我就是覺得妳有點眼熟，”幹癟女人歪過頭，看了看屋壹柳，又看了看喬教授。“不，應該是沒見過的，但是有種熟悉感……”
　　“或許是咱們以前在哪個世界裏，擦肩而過了呢。”老太太不動聲色地說。
　　“也是，”幹癟女人笑了笑，又閑聊了壹會兒，吃了茶點，這才站起來告辭說：“我去其他地方轉轉，看個電影。”
　　“好，回頭見。”喬教授微笑著說。
　　屋壹柳目送著幹癟女人走到門口，壹顆心已經落回了肚子裏，幸好，是壹場虛驚。就在她擡手推門的時候，她忽然回過頭，好像在說天氣似的，平平常常地吐出了三個字。
　　“櫻水岸。”
　　當屋壹柳醒悟過來的壹剎那，卻已經太晚了——這三個字壹入耳，喬教授再也沒能控制住自己，從椅子上霍然而起，面色壹片雪白。
　　幹癟女人看著她，慢慢地笑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