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41章 輕松閑適的壹場聊天

　　電梯門打開的地方，是在壹幢廢棄的舊樓房裏。
　　屋頂塌下來了壹半，從二樓落下的柱子在地上碎成了壹堆石塊，電線和藤蔓交纏著垂在半空裏。天光從破洞裏灑下來，映得灰塵粒粒發亮，好像壹根歪斜的光柱，正試圖撐起這棟即將倒塌的廢墟。
　　前任警衛第壹個跳了出去，腳步躍過橫七豎八擋在電梯門前的斷磚碎石，在壹小塊空地上停下來，四處張望了幾眼。聽見身後三人也出了電梯，他趕緊往旁邊讓開壹些，回頭沖幾人壹笑，因為忍不住高興勁，面皮都壹層層皺了起來：“我看見了，門在右邊。”
　　正如NPC所說，這棟廢棄樓房坐在大熊市外壹處小山坡上，能將大半個被lava反復吞噬的城市都收入眼底。所有脫離了lava遊戲的玩家，都要順著舊樓房後方的門走上山坡下壹條高速公路。按理說，在那條高速公路之後的綠山群裏，就不再是Lava！！世界了——至於那壹片綿延綠山是不是末日世界，這個星球上到底又存在多少個末日世界，似乎誰也說不上來。
　　壹行四人默默地順著山坡來到了公路上，波西米亞壹邊把衣服從腦袋上往下拽，壹邊在布料底下悶聲說道：“我忽然有個想法。”
　　“什麽？”
　　“外來的進化者都是因為有簽證，所以才準確地落進了某個末日世界的區域裏，對吧？”波西米亞拽下衣物，聲音頓時清楚了。她的手臂仿佛長蛇出洞壹樣從大袖子裏鉆出來，壹拉，將連衣裙穿好了：“我們因為沒有簽證，所以走到哪兒，就算進了哪個世界。那麽我們不走了，行不行？我們就在這條公路上紮營了。”
　　林三酒正在琢磨這個主意時，就聽人偶師忽然開了口：“可以。”
　　“可以？”她特地扭頭看了他壹眼，“妳是不是還需要靜養壹下身上的傷？”
　　人偶師平靜地迎上了她的目光，半邊臉上綻開了壹個輕柔緩和的笑，像是某種夜花忽然在昏暗月色下開放了。“不，”他慢慢地說，“是妳需要。”
　　“可我身上沒什麽傷了——”話還沒說完，林三酒就被波西米亞重重地踩了壹下鞋後跟，腳皮都差點被扯掉壹層；她還來不及明白，就聽人偶師笑了：“很快就會有的，別著急。”
　　……行吧，反正是定下來紮營了。
　　正好，如果在公路上紮營的話，她還可以在大熊市外圍想想辦法，看看能不能打聽到貓醫生的消息，再把最後壹件事情做完。
　　在Lava！！出口附近的公路上紮營，絕不是個好主意；壹行人商量幾句，決定順著公路往前走壹段距離，等大熊市離開了目光範圍再說。這稱不上是什麽計劃，只算是走壹步看壹步罷了，話壹說完，林三酒的眼睛就落在了前任警衛身上。
　　“妳應該有地方要去吧？”她可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壹行人會往哪個方向走。“我們救妳壹命，把妳帶出來，算是仁至義盡了，也到該分手的時候了。”
　　對於壹個狀態不對頭的人來說，她也清楚，救命之恩連個水花也濺不起來。
　　前任警衛從公路另壹側連綿高聳的青山上收回了目光。
　　“那是當然，那是當然，”他怔了幾秒，似乎才消化掉了她的話，連連點頭，“我壹腔感激，簡直沒法說。我這就走，幾位壹路順風！”
　　……痛快得叫人吃驚。
　　見他果然轉身走了，林三酒想了想，示意波西米亞二人留下來別動，自己追上去了幾步，走在前任警衛的身邊，笑道：“好歹也是壹場交情，我送送妳，畢竟我們壹直沒機會好好聊過。”
　　前任警衛看著她，眨了眨眼睛。“好啊，歡迎歡迎。”
　　雖然這個男人叫人摸不透，她卻知道前任警衛絕對不是壹個傻子。他太靈透了，好像永遠都能察覺到他該在什麽時候做什麽事，才能最大程度地增加自己的生存幾率。林三酒先與他閑扯了幾句醫院裏的經歷，見他漸漸打開了話頭，才試探地問道：“對了，妳對衛刑這個人怎麽看？”
　　“太傻了。”前任警衛不假思索地說。
　　“太傻？難道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嗎？”
　　“當然不是了，我對人的感覺很敏銳的。”他小聲笑了幾下，“不光是人，凡是和人有關的地方，我都很敏感。有的人靠武力生存，有的人靠頭腦生存，我嘛……我靠人生存。”
　　那怎麽還會被那壹男壹女騙呢？
　　林三酒這個問題剛要出口，忽然又咽了回去。準確來說，他是被NPC騙得變成警衛的，而NPC恐怕已經不能算是人了；當那壹男壹女說自己是他的隊友時，他的確表現得好像相信了他們，事實上他到底信沒信，除了他自己誰知道呢？
　　“就算她從來不和我多說話……”前任警衛沒有在意她壹時的分神，繼續說道：“我說，她是不是為了壹個男人，才落到這種下場的啊？最俗的故事了。”
　　這壹次，林三酒結結實實地吃了壹驚。
　　她甚至差點就要摸索身上，看看是不是被放了竊聽器了——否則的話，他怎麽能猜到衛刑的經歷中，確實涉及到了壹個男人？要知道，衛刑直到最後壹刻之前，連壹個相關的字都沒有提起過。
　　“她……死之前確實拜托了我壹件事，和壹個男人有關，我準備等安頓下來之後就去辦的。”她頗有點不情願地說，“但我……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。”
　　“我就說嘛！”前任警衛壹拍手，樂了：“我也沒有什麽證據，我壹說妳壹聽，不用追究……我純粹只是感覺到，她不是為了自己才這樣不擇手段。壹般人想出院是為了能更好地活下去，但她見自己不可能再出院了以後，就立刻想要死，說明她的目的根本不是那壹條命。她想出院，是因為院外有她想要的什麽東西——或者人吧？”
　　林三酒只能瞪著他，不知道說什麽好了。
　　“她想要的，不是自由什麽的。”前任警衛在幾個人身邊壹直謹慎小心，很少有現在這樣敢放開了說話的時候——或許也是現在因為在他身邊的，只有壹個林三酒而已。
　　“妳不是男人感受不到，壹輩子被異性眾星捧月的女人，再面對其他男人時，會自然而然地有種態度，和壹般女性不壹樣……就算我沒見過她好看的時候，我從她的態度上也能察覺出來，她以前的美貌絕對很驚人。”
　　“那又怎麽樣？”
　　“有點難解釋。我的意思是，對於她這種早就把外貌給內化了的人來說，美貌和自由什麽的相比，美貌肯定更重要。因為美貌已經變成了她這個人的壹部分了……妳懂我的意思嗎？這涉及到了她的‘存在’。”
　　前任警衛要把自己的模糊感覺轉化成有邏輯的字句，似乎也感到吃力，皺起眉頭說：“壹個人所追求的東西，和這個人本身是什麽樣的人，有脫不開的關系，妳贊成吧？所以我覺得，她追求的東西，和她的美貌應該在某種程度上有聯系……但這個東西，卻比她的命、她的美都重要，更別說妳壹個偶遇的路人了。”
　　“所以妳才想到了……”林三酒大概有八百年沒想到過這個詞了：“愛情？”
　　“她看上去就是那種很傻的女人嘛，”前任警衛忍不住笑起來，好像這事挺逗、挺有意思的。“沒了美貌遮掩，那壹臉飛蛾撲火的傻勁根本擋不住。誒妳說，她想死，是因為不願意讓那個男人看見自己變成平平常常的NPC模樣呢，還是覺得就算見了面，她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了，等於永別了，所以才……？”
　　林三酒不想再說下去了。
　　她裝作被什麽吸引了目光壹樣，遙遙望了壹會兒公路下方不遠處的大熊市，沒有回應前任警衛的話。後者靜了壹會兒，忽然“誒呀”壹聲，喃喃自語地笑著說：“妳肯定不願意往深裏想的嘛，我讓妳不舒服了。”
　　僅僅是從與衛刑的短暫相處，與他們事後說起的只言片語之中，前任警衛就已經抓住了衛刑這個人的內核……那她呢？波西米亞呢？人偶師呢？
　　林三酒咽了壹下嗓子，換了個話頭。“為什麽妳看過的攻略裏，沒有電梯的那壹部分，妳也感覺到了嗎？”
　　“咳，這談不上感覺，我猜到了。”前任警衛摸了摸衣領，吊墜在他的衣服底下撐起了四四方方的形狀。“他們給我看的攻略肯定不完整……真是，到哪兒都能遇見愛欺負人的人。他們故意截掉了電梯的壹部分，大概是因為我的外號吧。”
　　“妳的外號？”
　　“妳還記得，紅臉人說玩家俱樂部裏人人都會給自己打造壹個名字嗎？”前任警衛把玩著衣服下的吊墜，頗有幾分懷念般地說道：“我的外號不是我自己選的，是他們叫著叫著，就延續下來了。”
　　不知道為什麽，林三酒的汗毛都壹根根站立了起來，好像預感到冷風即將吹上皮膚壹樣。這個人的戰力不如她強，何況她身後遠方還有人偶師和波西米亞；公路上平靜安寧，唯有帶著山林氣味的風壹陣陣吹過二人之間——她卻覺得自己剛剛往某個深不見底的黑井裏瞥了壹眼，手腳壹時都有點兒軟。
　　“我叫‘電梯男’。”前任警衛慢慢地說，掏出了吊墜：“是因為我總喜歡看著它，這個我從遊戲裏拿到的紀念品……”
　　在第壹次見面時，他沒有承認自己有過外號。話說回來，她上壹次見到這個透明方塊時，林三酒記得吊墜裏是壹副電梯內的景象，裏頭還映著幾個在電梯門上到處摸索的男女——現在想想，他們當時大概是在找出路。
　　這壹次，吊墜裏的好幾個人都不見了，只剩最後壹個女人，和地上幾具被啃食了壹大半的屍體。角落裏堆著人類的糞便，連被吃得殘缺不全的屍體，都浸在了尿液中。
　　“它會壹直……像監控攝像頭壹樣，同步展現出那個遊戲裏的情況？”林三酒直到現在，才第壹次正視了這個看似不重要的小細節——當時在眾人初聽見“紀念品”三個字時，竟然誰也沒有多想壹想，為什麽要拿這種紀念品？
　　……誰會想要壹直旁觀這種事情？
　　“嗯，對。”前任警衛將吊墜托在手心裏，頭也不擡，全神貫註地看著它，好像它正在播放壹個最有趣的電視劇；他臉頰上的肉，正隨著他的笑而慢慢鼓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