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19章 辨認敵我需要智慧

　　林三酒站在壹邊，看著張師不知從哪兒掏出了壹大卷繩子。
　　繩子是進化者常常需要準備的物資，他有倒是不出奇；出奇的是，他現在正將那繩子繞過「威」「權」二字的筆畫，將它壹圈圈纏在自己腰上、肩膀上、大腿上……文字雖然巨大，卻似乎沒有多少分量，張師往前試著邁壹步，文字就跟著被拽過去壹點兒，始終在他背後跟著。
　　他似乎生怕自己與「威」「權」分了家，只有在背靠這二字的時候，臉色才稍稍好看些。他和林三酒都受了文字影響，但是二人受到的影響卻還不壹樣——比如現在，他在系繩子時突然壹擡頭，滿面都是杯弓蛇影的緊張與警惕：“妳看什麽？”
　　“沒什麽，”林三酒立刻低下視線，說道。
　　張師的目光在她身上長長地、狐疑地停留了壹會兒，系繩子的動作更加快了。等他把文字終於牢牢系在自己背後時，他這才像是把壹顆心落回了肚裏，告誡她道：“妳離我遠壹點，別想碰我的繩子，知道嗎？”
　　文字太大了，雖然張師已經盡量將自己與它們捆綁起來，但始終不可能像背包壹樣背在身上，仍留了壹截繩子垂蕩在他身體與文字之間。按理說，這或許是壹個可以破局的關鍵，但林三酒只要稍稍想壹想自己切斷繩子的畫面，就連呼吸都似乎困難了起來。
　　感覺上，好像壹切斷繩子，就會有鐵輪因此而緩緩轉動起來，直至將她碾死。
　　再說，就算沒了繩子，只要張師仍舊站在「威」「權」二字前面不動，她就仍然要受這種影響——更糟糕的是，才不過幾分鐘的工夫，她就能感覺到自己對這種恭敬諂順的態度越來越熟悉了，也越來越麻木了。
　　壹旦它變成新的常態，林三酒擔心她會再也不記得在此之前，自己是壹個什麽樣的人了——因為人的記憶往往是很短的。壹個今天編的新故事，重復上壹百遍，就會變成鐵證如山壹般的妳的歷史。
　　“妳老老實實，聽話守規矩，我自然不會虧待妳，明白麽？”
　　林三酒忙點了點頭。
　　“畢竟妳不經允許，毫無規矩，冒冒失失闖進這裏來，如果沒有我現在願意收留妳，教導妳，妳早就死透了。”張師慢慢地說，“妳自己想想，是不是這樣？”
　　這話她之前聽夜星女王講過好幾次了，那時心裏只有嗤之以鼻——但輪到張師說這番話的時候，她仔細想了壹想，發現確實是這樣。
　　她擅闖他人領地，本來已經是理虧在前了，張師完全可以向其他人示警，聯合其他人圍剿她；但是他卻願意接受她這麽壹個外來罪犯，還願意給她機會改過……哪怕他是另有目標吧，至少她也的確是受了他的恩惠，應該感恩。
　　“林三酒，”意老師忽然說，“妳意識不到這種說法，有什麽奇怪嗎？”
　　林三酒在褲子腿上抹了抹手掌，擦去了掌心裏的汗。她被壹股莫名的焦灼來回灼烤著，從鼻腔裏發出了低低的壹聲“嗯”，對張師說道：“是這樣。”
　　張師略微滿意了壹些，示意她跟著自己走進房間。他的遊戲編寫終端，與舟仙同樣都是壹臺電腦——考慮到它的方便和性能，這也是情理之中的選擇。
　　“我們每個人都有壹個內部聯系系統，和壹個文字庫。文字庫可以給遊戲提供原材料，其中壹部分也可以在遊戲創造中心裏叫出來，為我們提供方便。”
　　張師在桌後坐了下來，為了能夠順利坐下，還不得不有點狼狽地理了半天繩子，調整了半天文字位置，看起來其實很有幾分可笑。林三酒當然不敢笑；張師也沒有邀請她過去看，只將顯示屏轉了過來，似乎要給她做什麽介紹，說：“我們的文字庫是共通的，裏頭壹共有五套監視性文字。”
　　這麽機密的信息，如今張師竟然告訴了她……林三酒止不住地產生了壹股受寵若驚。這個遊戲世界裏，還有成千上萬的人連自己參加的遊戲是怎麽回事都不知道，張師卻讓她接近了核心機密！
　　這是多麽大的信任和器重！
　　意老師喃喃地說了壹句什麽話，林三酒沒有聽清楚。
　　“監視性文字呢，不比防護性文字，”張師慢條斯理地說，“不是人人都能拿到的，有個先來後到，來晚了就沒有了。我就拿到了壹套，放在外面圓廳裏了，需要用的時候就把它們激活。”
　　那也是被監視感最重的地方。
　　“我給妳看看，”張師壹邊說，壹邊在屏幕上叫出了監視畫面。林三酒打眼壹看，不由心中壹凜，忙湊近了壹些。
　　愛倫坡與那個早已死去的女孩，此時剛剛走進圓廳裏。余淵控制的女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，愛倫坡卻時不時地就往他身上輕輕撞壹下，手在女屍胳膊上劃過去好幾次。
　　“這就是我說的，成不了大事的人。”張師搖了搖腦袋，肥厚的面皮嘟嚕壹晃蕩。“嗯……這個女孩子看起來和沒死壹樣啊，妳那個朋友挺有手段的，怎麽操縱的？是像牽線木偶壹樣嗎？”
　　林三酒發現，順著他的意思說假話壹點不難，自己毫無心理負擔。“就是這樣，您分析得很對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張師拉長聲音說，“我對這個遊戲創造中心呢……有壹番改造的構思，我這個人是有計劃的，與他們那些渾渾噩噩的人不同。”
　　林三酒默默地聽著。屏幕上，愛倫坡正將余淵給拉到了壹張桌子旁邊坐下，自己轉身去給他煮咖啡了，哪怕光是壹個黑白的背影，都能看出來那份殷勤。
　　“新遊戲發布會，根本不需要這麽多人。”張師慢慢地說，“現在世界上的遊戲已經足夠了，再產生新的遊戲，也只是錦上添花、更新換代而已，我認為這麽多人都留在這裏編寫遊戲，完全沒有必要。”
　　“您講。”
　　“我想到了壹個辦法，能夠從此徹底地改變我們在末日世界中流浪的命運，”張師說到這兒，也略略激動了起來，臉皮都有些發紅了。“從此我們的命運就掌握在我們的手裏，再也不會顛簸流離、朝不保夕！”
　　林三酒站著，他坐著，但是她覺得自己正在仰著腦袋聽他講話。
　　“在這個世界上的人，都是可以被文字化的。”張師緩下聲氣，說道：“這也包括了妳我。在此之前，文字化是壹種懲罰。凡是因為遊戲失敗而被文字化的人，都成了我們編寫遊戲時的角色庫壹員，哪個遊戲需要用到NPC了，就從角色庫裏挑壹個放進去。那個人，即使他還記得自己被文字化之前的事，也將會永生永世地作為壹個NPC，在我們編寫的遊戲中服務。”
　　“這個過程……可以逆轉嗎？”想起了和百合，林三酒抱著幾分僥幸期望說。裝著她的電梯廂，現在還在她的卡片庫裏待著。
　　“不可以。”張師壹揮手，說：“但是這不影響，不如說，逆轉不了更好。妳還沒想到嗎？文字化了以後，人就不會再離開這個世界了。妳聽我的，我保妳可以徹底擺脫傳送輪回，壹直留在這個世界。妳想在地面上生活，還是想在這個空間裏生活，都可以，只是有壹個前提條件。”
　　林三酒傾過身子，問道：“什麽前提條件？”
　　張師沈默了幾秒，才緩緩說道：“……臥榻之側，豈容他人鼾睡？如果這裏還有另外八個遊戲創造者，我怎麽能保證妳我的生命安全？怎麽保證這個計劃順利完成？怎麽保證他們不害我們？”
　　有點道理。
　　只不過，與其說是被這個含糊不清的計劃給折服了，倒不如說林三酒只是清楚地感覺到了，張師對她有要求——不管對方的計劃是什麽，她都必須要達成他的要求，她才能好過。她立刻點點頭，表示了附和。
　　“那就對了。”張師很慈祥，“妳要記住，我們都是為了壹個目標在努力。妳難道不渴望今早擺脫輪回傳送的那壹天嗎？”
　　她又點了點頭。
　　“妳還是很不錯的，知道改正，知道好壞。”張師滿意了，自己回頭掃了壹眼身後文字，擡起壹只胖手，指著屏幕上的兩個人說：“那妳告訴我，操縱這個女孩的人，是妳什麽人？”
　　“是……朋友？”
　　張師忽然冷下了面孔，從厚眼皮下註視著她。
　　“是嗎？妳再好好想想。”
　　林三酒後背上泛開了壹片冷汗。
　　她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麽。
　　“他和我們的目標壹致嗎？他會不會懷有二心？”張師啟發她道，壹個字比壹個字重，響亮。他現在不僅僅是在用聲帶發聲了，他敲打著的東西，也遠不止是林三酒的耳膜。“其他遊戲創造者，是我們消滅的目標，他卻和他們走得那麽近……妳好好想壹想。”
　　他咬著字句，慢慢問道：“他到底是妳的朋友，還是敵人？”
　　林三酒閉上眼睛，微微地吸了壹口顫顫的涼氣。
　　對啊……就是這麽簡單的事實，她竟然都沒反應過來。遊戲創造者是她的敵人，余淵對於敵人的態度卻這樣曖昧不明，本身說明了他的立場有問題。畢竟是數據體，不是人，非我族類，其心必異。
　　“是……是我的敵人。”她真心實意地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