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76章 皮娜意識到的事

　　皮娜早就發現了，梟西厄斯是壹個很愛說話的人。
　　也許是因為他平常沒有多少跟人說話的機會，哪怕是在面對敵人的時候，他也能嘮嘮叨叨地跟林三酒說上半天的話；可是在剛才那壹句話之後，梟西厄斯卻沈默了。
　　他安靜地坐在皮娜身邊，直到她感覺到那壹股冰涼的力量再次滲入腦海了，梟西厄斯也始終什麽都沒說——就好像他覺得，跟皮娜說再多也沒有意義了似的。
　　是想趁自己沒死之前，能多抓壹點信息，就多抓壹點？
　　皮娜始終沒有“死亡將臨”的真實感，盡管她已經痛苦得連嗚咽聲都發不出來了。
　　明明自己還這麽年輕，充滿了精力，有這麽多想去的地方沒有去過，有想要看的人還沒看夠……自然規律裏，她正處於最旺盛的時刻，還有壹生要走，怎麽會要死了呢？
　　她卻沒有力氣感知不公，或者生出憤怒了。
　　在近乎平靜的疲倦裏，皮娜看著那壹股冰涼的力量逐漸深入，攥住了她的大腦，好像要將她所知的的情報，像擠濕毛巾壹樣，滴滴答答地擠下來。
　　她再沒有什麽可做的了，她心想。
　　她只能任他們去了，這世界上往後的人和事，都要跟她沒關系了……
　　或許是大腦被凍得太沈重，過了好幾秒鐘，皮娜才恍恍惚惚地意識到，那股力量不僅沒有越來越盛，反而似乎正在壹點點放開她——她用盡力氣，從翻滾著的黑暗深處重新浮上來，聽見有人正遙遙喊道：“……皮娜！”
　　是誰？聲音好熟悉。
　　“皮娜，”那個聲音漸漸清晰起來，離自己很近。“妳沒事的，相信我……”
　　奇怪了，梟西厄斯去哪了？
　　皮娜緩緩地眨了眨眼睛，意識到自己剛才眼睛壹直是睜著的，只是直到此時此刻，黑暗才壹點點後退消散開去，霧氣後依稀露出了大巫女的面龐。
　　……大巫女還活著？她沒事？
　　“怎麽回事？”
　　身體管家的聲音壹響起來，讓皮娜渾身壹顫——那聲音離大巫女太近了，根本就在她們身邊，大巫女怎麽能逃過梟西厄斯的下壹次攻擊？
　　“妳們是誰？”那個身體管家喃喃地說，“妳幹嘛推我，我也沒招惹妳啊……啊，我的尾椎骨都好像要裂了……”
　　大概知道皮娜此時說不出話，大巫女的聲音立刻補了上來，解釋道：“我趁他不能分神的時候，切斷了他與身體管家的聯系。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又會降下來，我們必須馬上就走。”
　　皮娜張了張嘴，感覺有壹只手臂伸進了自己後背下，將她小心地從地面上抱了起來。
　　身體壹動，隨之而來的感覺幾乎讓她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——就好像心神和意誌變成了小球，身子壹被扶起來，它們就順著傾斜的角度，骨碌碌地滾進了不見底的黑淵裏。
　　“妳的神誌受到了很大創傷，”大巫女似乎動作也很吃力，僅僅是將手臂伸入她腋下，把她撐起來，就讓大巫女喘息了好幾次。“換了別人，也許不行……可是我，我怎麽會被梟西厄斯這點手段難倒？”
　　在聽見“梟西厄斯”這個名字時，壹旁的身體管家忽然靜了壹靜。
　　大巫女壹定也受傷了，說不定還很嚴重；皮娜不由自主、搖搖晃晃地將自己的重量壓在她身上時，聽見她從牙縫裏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壹口涼氣。
　　“妳顧忌什麽？”大巫女卻立刻不高興了，“挪什麽挪，該壓就壓，我還支撐不住壹個妳了？”
　　皮娜確實也沒法用雙腳撐住自己。
　　假如可以的話，她只想躺在地上，窩在大巫女的懷裏，繼續聽她說，自己會沒事的，壹切都會好起來，然後在這種安心裏陷入黑暗。
　　可是不行，大巫女似乎非常堅定地要把她給帶走。
　　大巫女的意識力湧了過來，柔柔地包裹住了她，就好像淤腫的傷痛處敷上了冰袋，皮娜頓時感覺稍微好受點了；可是相比之前，大巫女此刻的意識力總是有點發虛，好像壹口氣上不來，就會消散於無形。
　　“我們得趕緊走了，”大巫女從她肩上回頭看了壹眼，低聲說。
　　幾乎像是為了印證她的話，那個身體管家又開口了，安安靜靜地問道：“妳剛才說梟……梟什麽？怎麽感覺有點耳熟？”
　　大巫女自然是連理也不理他，早已撐著皮娜走了出去；壹連在震動和顛簸走了好幾步，皮娜才終於攢足壹口氣，說：“還……還有五個……”
　　她“身體管家”四個字還沒出口，大巫女就打斷了她。
　　“我知道，”大巫女的氣息又輕又緊，好像力氣都放在了走路上，字句只能從邊上滑出來。“人本暫時幫我們擋住了……好了，妳別再說話了，還要連累我也說話。”
　　大巫女現在連說話都覺得是壹個負擔了？
　　就算大巫女不讓她說，皮娜也必須要把下壹句話說出口。
　　她希望大巫女不要再帶著她了，把她放下更好。
　　帶著她，大巫女自己走不遠，白白耽誤了逃命機會，而她也要在逃亡中受盡折磨——皮娜的情況，自己是最清楚的；不管大巫女怎麽說，她都知道，她沒有多久了。
　　“我……我不想走了，”她艱難地讓想法化作字句，“妳先走……”
　　然而大巫女卻連看也沒有看她壹眼，正在這時，朝前方叫了壹聲：“林三酒！”
　　皮娜壹怔。
　　“林三酒！”
　　待大巫女叫到第二聲的時候，遠方撲來的壹股風就重新吹散了皮娜視野裏的迷霧。
　　她還來不及生什麽出情緒，林三酒含著憂慮的眉眼與面孔，就從皮娜眼前模模糊糊地晃過；壹只沈穩有力的臂膀張開了，穩穩地讓皮娜跌了進去。
　　清久留的聲音從腦袋頂上響了起來：“我接住她了。”
　　“那幾個身體管家都被降神了？”林三酒急促地問道。
　　“對，”大巫女也被元向西給扶住了，只是扶得不大穩，那鬼好像還往後趔趄了壹步。她喘息著說：“梟西厄斯被削弱得厲害……我暫時切斷了他與其中之壹的聯系。剩下的，好像也受了點影響……”
　　“知道了，”人偶師陰陰沈沈的聲音，從皮娜半開半合的視野之外，遙遙響了起來。他只說了三個字，這三個字卻已經聽上去壹個比壹個遠，好像人已經去了——林三酒頓時叫了壹聲：“等等我！”
　　皮娜掙紮著動了壹動，張開嘴，面前叫道：“林……”
　　“她叫妳，”清久留立刻說道。
　　他的中氣這麽清晰沈穩，甚至叫皮娜有點想哭。
　　林三酒似乎猶豫了壹下，轉回頭，重新出現在了皮娜的眼前。她的眉頭微微蹙著，但似乎仍想要微笑壹下，讓皮娜放寬心似的。
　　“大巫女……”
　　林三酒立刻了然地點了點頭。“妳放心，大巫女不會有事，禮包已經在為她檢查身體了。妳安心吧，有什麽話，等我們回來——”
　　皮娜堅決地打斷了她。“不，”她讓這壹個字掉下去，才說：“我……我不行的。”
　　林三酒安靜了壹瞬間。
　　“我……知道自己。”皮娜斷斷續續地說：“但是沒關系……”
　　“妳別再讓自己累到了……”林三酒勸說道。
　　“余淵在黑石集上……救了我的命。”皮娜沒理她，只艱難地說道：“答案……妳知道嗎，答案就在這裏。我死了以後……與余淵關系最深的物品，就、就是我了啊。我死了，他就能……回來了。”
　　這話說完之後，有足足好幾秒，林三酒都沒能再說出壹個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