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8章 小師師，妳的願望要達成了

　　海面上驀然靜了下來。
　　天空下壹直如同鞭子壹樣抽打著濃濃大霧的呼嘯海風，聲音漸漸低了下去，像是謝場的名伶，只遠遠在天際留下了壹個模糊背影。海浪壹波平似壹波，雪白浪花湮沒在漫漫鋪開的平靜的壹片深藍裏，水裏幹幹凈凈，再也沒有壹絲黃影兒了。
　　木辛甚至覺得骨頭都松快了些：比賽在這個節骨眼上結束，真是太合適了！要不然，他真的很難想象自己該怎麽壹邊與宙斯對抗、壹邊找安全的落腳地。
　　他不是唯壹壹個松了口氣的，黑格爾甚至連眼睛底都亮起了笑；然而只有壹個人面色猛地陰沈了下去，仿佛聽力突然不好了似的，壹個字壹個字地問道：“結束了？白色陣營輸了？”
　　“就在剛才，”壹個穿著蕾絲花邊裙的宙斯說，“白色陣營中的礁巖全部被消除了。”
　　“全部……？”人偶師看起來像壹個正在努力理解別人對話的外國人。
　　“所有的，壹塊不剩啦。”餵奶的宙斯壹攤手，咯咯笑道。
　　“不可能！”人偶師的嗓音猛然壹重，驚得身後幾人壹激靈，“從我命令白營成員離開起，到現在還不到壹個小時！”
　　木辛登時也反應過來了——每人每壹分鐘只能消除壹塊礁巖，就算季山青壹刻也沒閑著，到現在最多也消除不了六十塊，而白色陣營的巖石卻遠遠不止這個數。她都幹了什麽？再說，她是如何突破莉絲和老女人的包圍、繞過了人偶師，進入白色陣營的？
　　他們幾個人壹直被困在大霧裏，至今不得寸進；而那個微笑時如同清風展顏似的姑娘，卻輕輕松松地以壹人之力結束了比賽……他甚至都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麽辦到的。
　　壹群宙斯不約而同地聳了聳肩。壹個穿著吊帶褲的家夥笑道：“結束了比賽的人就要過來了，妳不妨自己去問問他。”
　　木辛壹激靈，忍不住迅速回頭掃了壹眼。身後大霧壹時間還沒有散去，入眼的仍然是壹片白霧茫茫。
　　人偶師面色陰沈地瞥了壹眼身邊的靈魂女王，大肉蟲立刻直起身子湊近他的耳邊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說了壹會兒什麽，時不時還看壹看木辛。
　　它的動作跟隱蔽二字扯不上半點關系，木辛剛壹轉回頭，頓時僵住了臉色。他不知道那壹人壹蟲為什麽會說起自己，但是他很不喜歡眼下這個狀況——想了想，他有意揚聲朝宙斯們問道：“接下來會怎樣？”
　　“這個襲神的家夥必須接受懲罰，”套在壹身運動服裏的宙斯回答道，“然後我們會把老實聽話的勝利者帶往下壹個地方。”
　　“真可惜，”系著繃帶、穿著工字背心的林三酒宙斯突然開了口，轉著自己十幾厘米長、像自來水管壹樣的脖子，充滿遺憾地嘆息道：“這場比賽居然只出現了我壹個宙斯，真是怪無聊的。妳們不知道吧？每出現壹個新宙斯，就要宣布壹些新規則……唉，要是多出現幾個宙斯，比賽也不至於這麽快就結束了呀。”
　　“姐……？”
　　壹個隱隱發顫的聲音忽然在身後叫了壹聲。
　　木辛感覺自己像是從樓梯上壹腳踏空了；他壹轉頭，果然在遠處朦朦朧朧的霧氣中，隱約辨別出了壹個熟悉的影子。
　　明明才過去了短短壹個多小時，但感覺上卻很漫長；甚至叫他覺得奇怪，怎麽季山青看起來竟沒有多大變化——她的長發飄散在肩下，好像比風還柔軟。她背在背上的展示板不知哪兒去了，只有寬大的衣角像蝴蝶翅膀壹樣在霧裏輕輕拍打。
　　“來了，”木辛捕捉到了空氣裏飄來的這兩個字，聲音尖尖的卻在努力壓低，正是靈魂女王。他忍不住掃了壹眼大肉蟲，發現它剛剛才離開了人偶師的耳朵。
　　他微微皺了皺眉。
　　季山青幾步走近了，將目光從林三酒宙斯那兒抽回來，在眾人身上轉了壹圈，向木辛點了點頭。她轉過頭，對人偶師勉強壹笑：“妳果然也在這裏。”
　　“進白營的人是妳？”人偶師連眼睛都沒有朝她轉壹下——從他身上突然散發出了壹種濃得猶如實質般的厭惡，仿佛看壹眼季山青，比對著宙斯瞧壹輩子還叫人難受。
　　“是……”
　　“好，”人偶師不等她說完，從嗓子裏低低壹笑，將季山青後壹句話堵了回去。他半邊臉上沒有壹絲表情，另半邊卻浮起了壹個陰鷙笑容，聲音輕柔：“我等著妳好好解釋解釋，是怎麽壞了我的計劃的。妳最好加倍盼望妳姐姐活著回來，不然還有誰來保妳？”
　　季山青壹震，死死盯住了遠處海面上的那壹個宙斯，也不知是在問誰：“我姐姐……能救回來？”
　　靈魂女王擡頭看了壹眼人偶師，見他沒有理會季山青，於是也不說話了；黑格爾沈著壹張臉，嘴巴抿得緊緊的，也許覺得眼前這些人不值得他消耗嗓子；唯有木辛不忍心，嘆了壹口氣：“林三酒身上有壹件特殊物品，保住了她的命。”
　　那群宙斯涵養倒是好，選手不主動攻擊他們，他們也不來攻擊選手，任他將黑格爾的話壹個字不漏地復述了壹遍。然而季山青聽完後，面色不但沒有壹絲緩和，反而又白了幾分，顫著嘴唇問道：“妳們真覺得我姐姐在掉下水裏的時候，被文件夾裏的人替換了？”
　　人偶師騰地擰過頭，第壹次盯了她壹眼。
　　“妳是什麽意思？”靈魂女王不自覺地擡高了嗓門。
　　“根據他的說法，那個文件夾裏的養人雖然不能保留住身外之物，卻可以替換身體，從而留住主人壹命。”季山青嗓音幹幹地問了壹句，朝遠處林三酒宙斯壹擡手指：“但是在我第壹次見到這個宙斯的時候，我就註意到了。他肩膀上有壹個和姐姐壹模壹樣的圓形傷疤。”
　　死壹樣的沈寂，忽然籠了下來。
　　被黑色皮革緊緊裹住的背影，凝固著壹動不動，好像連風也吹不起他的發梢。靈魂女王呆呆地看著遠處微笑著的林三酒宙斯，顯然還在試圖消化掉這句話。第壹個打破了沈默的人，竟然是不知怎麽突然憤怒起來的黑格爾：“不可能！那個養人絕對會替換主人的！”
　　木辛瞥了他壹眼——他光光的頭頂上浮著幾根粗壯青筋，壹張臉漲得通紅，叫人險些找不著他稻草般淺淡的眉毛了。黑格爾毫不關心林三酒死活；但他以前在人販子花名冊上花費了那麽大的功夫和心力，盡管此時東西丟了，卻也聽不得別人說自己的努力全是無用功：“我告訴妳，那東西絕對是真的，我天天都把它揣在身上，當作壹條備用的命！是妳自己記錯了，圓形傷疤只許妳姐姐有？”
　　遠處的林三酒宙斯又咯咯笑了壹聲。
　　季山青慢慢擡起頭，在宙斯身上來來回回地打量了壹圈。
　　“妳的道具或許確實是真的……不過有壹點，妳們都忘了。”
　　“什麽？”靈魂女王好像才從夢裏醒過來。
　　“我姐姐壹向都把道具收在她的能力裏，不拿出來就不能發動。”季山青聽起來好像很疲憊，最後壹個字甚至低得叫人聽不清。“她在掉進水裏之前，沒有來得及研究身上的物品……所以那時她根本不會把花名冊拿出來救命。”
　　宙斯的笑聲更清楚了，他聽起來十分高興似的：“誒呀，妳還是這麽聰明。”
　　沒有人出聲。
　　“沒錯，我在成神之前不是什麽養人啦。”
　　林三酒宙斯——沒錯，確實是林三酒變成的宙斯了——朝眼前的壹群人望了望，露出了壹個標準笑容。“成神以前，我是壹個大家都覺得很善良的人呢。”
　　木辛猛然只覺自己的脊梁骨被電打了壹下，激靈靈地炸起了壹片雞皮疙瘩；他還沒有把所有的碎片組合在壹起，但是當他自己意識到的時候，他壹句話已經脫口而出了：“妳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壹個人了？”
　　“當然不是。”宙斯聳了聳肩膀，“從她以前的表現來看，我恰好是她的反面。”
　　卡爾·榮格的那壹句話像是銅鈴壹樣，再次在腦海深處尖叫起來。
　　原來如此……木辛低低地吐了壹口氣。
　　季山青第壹次註意到那塊圓形傷疤的時候，他也在旁邊。這個細節被埋在了他的記憶裏，他壹直沒有想起來；在聽了黑格爾的話以後，或許他的潛意識已經隱隱地察覺到了真相——林三酒變成了宙斯的真相。
　　那麽，他想起卡爾·榮格的那句話，是壹種預言麽？
　　木辛決定驗證壹下。
　　“以前越善良，變成宙斯以後就越黑暗，是這樣嗎？”他輕聲問道。
　　林三酒宙斯舉起壹根手指，抵住自己的下巴，裝模作樣地想了壹會兒。
　　“說我黑暗，有點傷人心呢。不過仔細想壹想……”他笑了，壹拍手，“好像就是這麽壹回事。”
　　仿佛生怕大家不相信他這壹句話似的，宙斯又加了壹句：“這壹點，我還可以證明給妳們看喲！”
　　木辛汗毛壹立，下意識地朝季山青看了壹眼，沒想到二人的目光正對上了——二人仿佛都本能地感覺到，事情要不妙了。
　　“比如說，林三酒辛辛苦苦想要隱瞞的事情，現在我可以全部告訴妳喲，小師師。”宙斯歪過頭，朝人偶師笑道：“妳不用再和女王討論他的名字到底是怎麽回事了，他的名字不是李山青，確實是季山青。林三酒總是說漏嘴，不過我想她應該沒告訴妳，他就是林三酒在星空遊樂園裏贏得的終點禮包吧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