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95章 債務公平

　　……不對。
　　林三酒使勁閉了閉眼睛，再次睜開的時候，確認了：並不是她精神狀態不佳，導致她眼裏出現了幻覺；眼前的宮道壹，看著確實是光影透散、疏離遊移的，仿佛沒有實體壹樣。
　　他鴉黑的頭發，如記憶中壹般整齊光亮地梳向了腦後；每有風吹起的時候，那垂散下來的壹綹碎發就好像被洇開的濃墨，將附近的風也要浸潤染黑了。
　　光影落進宮道壹的皮膚裏，睫毛上，瞳孔裏，在皮膚紋理和眼睛晶體之間折散開去，讓他整個人都像是被蒙在壹層朧朧的、散漫的光裏，浮在現實與幻覺之間的空洞中。
　　此刻的宮道壹，終於微微朝她偏過了頭，擡起的下巴好像被造物主輕輕捏起的壹點點雪尖。“是嗎？”他漫不經心似的說：“我真的來了嗎？”
　　林三酒咬住嘴唇，冷不丁地擡手壹揮，掌刀就朝他的喉嚨上切了下去；宮道壹恍若未覺，神色輕淡，只是微微低下頭，看著她的手掌從自己脖子之間穿透了過去，毫無阻力地重新劃進了空氣裏。
　　那壹截剛剛被她手掌穿透而過的脖頸，就像被搖晃了壹下的、凝聚在壹起的光，等她的手穿過去了，脖子就又壹次恢復了原狀。
　　傻子來看，也知道這是什麽了。
　　“怎麽……怎麽辦到的？”林三酒怔怔地說，“這是壹個投影？”
　　可是，什麽投影能夠聽見、看見，能夠與人對答，作出反應？
　　等等，莫非這就意味著，宮道壹此刻其實離她不遠——念頭還沒轉完，林三酒已經直直跳了起來，將目光和散碎的意識力都壹起投了出去；理所當然地，這麽突然的行動，也又壹次叫她的世界開始旋轉搖晃了起來。
　　“妳坐下，”宮道壹的投影朝她身上看了壹眼，似乎明白了什麽，笑了壹聲。“這當然不是平平常常的投影……難道我還找不出壹個比投影儀更方便的東西嗎？”
　　林三酒緊緊閉了閉眼，沒說話；她怕自己貿然壹張嘴，會泄露出更多她的精神狀態的蛛絲馬跡。
　　“挺有意思的東西，是不是？”宮道壹說著，以手掌撫過了頭發，又看了看手，似乎也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新奇。“哪怕人在另壹層宇宙裏，只要找準位置，就可以讓自己的模樣投射到下壹層宇宙中……我有時候會想，可能宗教傳說中的上帝神仙，就是來自另壹層宇宙的投影呢。”
　　林三酒通過“空間跨越”、斯巴安通過母王才獲知的“多層宇宙”這壹訊息，就這麽毫無重量地從他嘴裏滑了出來，仿佛這本身就該是壹個人盡皆知的事。
　　“所以……”林三酒感覺自己的精神又穩點了，開口問道：“妳不在Karma博物館？”
　　“我知道妳在這兒，”宮道壹聳了聳肩膀。“我在來的路上。”
　　林三酒的問題太多了，比如說他到底是怎麽知道自己位置的，又究竟觀察了她多久——不過那些技術層面上的問題，都還可以再等壹等；真正關鍵的卻必須要在宮道壹取消投影之前，拿到答案才行。
　　“妳什麽時候會到Karma博物館？妳來幹什麽？”
　　宮道壹看了她壹眼。
　　“就算我對妳青眼有加，別具耐心，妳也不能把我當個傻瓜看待嘛。”他輕輕松松地說，“我沒有告訴妳壹個假的時間點，這已經是我很大的誠意了。我怎麽會把實話告訴妳？好讓妳去通風報信麽？”
　　就算她明知問不出來，林三酒也不能不試試。她想了想，又問道：“妳來找我幹什麽？我到底怎麽妳了？”
　　宮道壹笑了起來。“沒怎麽。我來找妳，自然是想要把我對妳的虧欠之處還上，再從妳手裏拿到我應收的債……我啊，對妳充滿了希望呢。”
　　“妳不肯明說就算了，”林三酒頗有幾分煩躁，又想起了另壹個同等重要的問題。“妳為什麽會知道梟西厄斯的存在？”
　　“我們好久沒見面了，”宮道壹輕輕嘆了口氣，“妳似乎已經忘了我是壹個怎麽樣的人。”
　　林三酒壹聲不出地等他繼續往下說。
　　“盡管我始終講求公平……不過用妳的話來說，我總是幹擾玩弄別人的命運，對吧？”他轉過頭，目光重新投向了遠方，不知道想起了什麽，神色語氣都涼了幾分。“對於壹個這樣的人來說，當末日世界裏出現了壹個能夠決定不知道多少人命運的大玩家時，我怎麽會對他壹無所知？”
　　看起來，林三酒問出的每個問題，宮道壹好像都出聲回答了；但是實際上真想壹想，他也就是出了個聲，能夠攥進手裏的切實信息，林三酒連壹個都找不出來——她連宮道壹此刻究竟在哪兒都不知道。
　　“就算是投影，這個東西也和妳的本體有某種聯系吧？”林三酒說到這兒，終於從手掌裏再次擠出了壹部分她醞釀已久的意識力，“抓住它的話——”
　　意識力就像壹陣風似的，從宮道壹的西裝大衣中透了出去，從他身體的另壹側撲了出來，空落落地跌進了天地間的氣流裏。
　　“妳要怎麽抓住壹束光，或者壹片影子？”宮道壹的投影不以為意，頭也不回地輕聲問道。
　　林三酒這個人固執勁上來，不到絕境就是不信邪的，當下二話不說，打開了【扁平世界】，張手就朝他的肩膀壓了下去。等她的手掌什麽也沒碰到，直直落了下去之後，她又用“種子”去試著抓宮道壹的投影——管他是不是光影，它總歸是個人形吧？
　　可是連碰也碰不到的光影，似乎不被“種子”承認為壹個可抓的人形，她的手又筆直掉下去了；林三酒用盡了幾個她能想到的辦法，憤怒之下，幹脆使勁朝空氣裏的投影揮了沈重的幾拳頭——打不著宮道壹本人，泄泄憤也行。
　　“我就知道妳不會有這麽大膽子，直接露面的。”她的激將法也好像落進了空氣裏壹樣，只換來了宮道壹斜斜的壹瞥。
　　“妳既然決定要藏頭露尾，那妳把投影投到我身邊，是幹什麽來的？”等林三酒的怒意微微平息了壹點之後，她忍不住喝問了壹句。“妳到底要怎麽樣？”
　　“我說了，我得先把虧欠給妳的還上。”宮道壹笑了笑，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，說：“妳現在的精神狀態無法回復正常，壹定很不方便吧？”
　　林三酒就好像被人當頭潑了壹盆涼水，渾身的汗毛都站起來了。試了兩次，她才終於開了口：“我的精神慢慢就會好，目前已經恢復不少了，不勞妳來告訴我該怎麽辦。”
　　“慢慢就會好，豈不是很不方便嗎？”宮道壹慢慢朝她轉過身子，烏黑光滑的西裝大衣，彎折起了幽暗致密的光澤。“我的辦法，可以幫助妳在幾分鐘之內就恢復如常……以後需要付出精神穩定度為代價的手段，妳就能夠想用就用了。”
　　他……他知道“空間跨越”？
　　如果真的能夠幾分鐘就恢復如常……那豈不是意味著，她可以馬上再次出發尋找余淵和斯巴安？
　　不止是他們兩個，如果“空間跨越”可以無代價進行的話……所有不知去向的失散的朋友們，都可以……
　　林三酒壹點也不想讓宮道壹的話滲進自己的腦海，卻沒法抑制住胸中猛然跳起來的熱意。
　　“我要從妳這裏收走的，已經是決定好了的，我把那壹個未來鑲嵌在妳的命運中了。所以，妳就算不要，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麽了……只是我要費心再付給妳壹點其他代價而已。”宮道壹輕輕傾過身體，好像情人耳語壹樣，低聲說：“準備好了嗎？記下我的話。”
　　林三酒想要張口拒絕，但張開口以後，她的拒絕似乎只是壹個空洞無力的殼子，還沒出口就碎了。她聽著宮道壹的聲音流入了自己的耳朵裏，明明知道不該聽，不該受到誘惑，破碎已久的神智依然以壹種近乎饑渴的模樣，將每個字都抓住了，讓它們沈進了記憶裏。
　　“妳看，我要先告訴妳這個恢復的辦法，才能再告訴妳下壹個訊息。”
　　宮道壹坐了回去，天光再次像紗幔壹樣滑落下來。
　　“……什麽訊息？”林三酒楞楞地問。“這訊息也是妳欠我的壹部分？”
　　“是啊，我如果先說了的話，妳可能就不願意接受那壹個恢復精神的辦法了。”宮道壹微笑著說，“接下來我告訴妳的這個地址上，在昨天下午，發生了壹次大洪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