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73章 過去三個月裏，他們風平浪靜

　　“煎……煎餅屋。”
　　進化者……原來是這樣的啊。
　　他曾經以為，進化者就是身手強、運動能力高、有許多奇怪道具的“升級版人類”——原來不是的。當壹頭野狼在壹只家兔身後低下頭時，令它恐懼的並非死亡，而是冥冥中註定了壹切的、無法反抗的、規則與命運的力量。
　　屋壹柳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話有沒有說清楚，勉力又問了壹次：“是……是煎餅屋吧？”
　　身後的進化者靜默了壹會兒，忽然“撲哧”壹笑——剛才那種仿佛被深海壓住呼吸的感覺，登時消散得無影無蹤。
　　“誒，妳反應倒是挺快的，連我壹時都沒轉過來這個彎。”那女聲笑意吟吟地說，“來，說說看吧，怎麽猜到的？”
　　這麽快就承認了……難道那種氣勢是有意放出來震懾他的嗎？
　　屋壹柳腦海中劃過這個念頭，沒敢多想，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每壹分每壹秒都很寶貴——他在最短時間內“抓”住這個進化者，否則她壹旦走了，世界之大，他可能再也沒有第二次見到進化者的機會了。
　　“首先，我今天交談的每壹個人，都是變形程度根本無法偽裝的變形人。其次，我在打聽妳行蹤的時候，只去了附近的住家和店鋪裏問，沒有在馬路上見人就問……所以，妳既不是我打聽的對象之壹，也不太可能是在我打聽妳行蹤的時候，恰好在旁邊聽見的。”
　　屋壹柳結結巴巴地說：“那麽……為什麽妳會知道我在打聽妳？對妳而言，我應該只是馬路上成百上千、來來往往的普通人之壹，即使我們擦肩而過，妳也不會意識到我的不同之處，因為我沒有作出任何招人眼目的事——我也不敢，畢竟我自己沒有變形。那妳是怎麽留意到我的存在的呢？從哪裏留意到的呢？”
　　身後的進化者仍舊壹聲未出。假如不是她剛才說了話，屋壹柳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早已走了。
　　“知道我在找妳的，除了我，就只有那些我打聽過的人了。假如其中壹個人，實際上與妳有關系，將我的行動報告給妳了，那就很好解釋了……我之所以會這樣猜測，是因為我問過的煎餅屋老板，是迄今為止，唯壹壹個問我的問題，比我問他的還多、還詳細的人。”
　　“他可能只是好奇呀。”她問道。
　　“壹般人只是會好奇，我為什麽要找圖中女性，我們是什麽關系之類的吧？他對於這種八卦不怎麽在乎，作為壹個變形人，反而很關心我接下來要去哪裏，為什麽？他明明沒有關心的理由，卻向我確認了兩次，我接下來是不是肯定會往這個方向走。”
　　屋壹柳吸了口氣，接著說：“都這麽晚了……我原本還以為，我今天找不到妳了。”
　　身後那女性進化者動了——他渾身都緊繃了起來。
　　從他的余光裏，有人在身旁臺階上坐了下來，壹雙線條勻稱有力、裹在牛仔褲裏的雙腿伸直出去，腳上踩著壹雙黑色短靴。即使對方散去了那種迫人氣勢，他還是不敢說話了。
　　她像個小孩子似的伏下腰，伸頭來瞧屋壹柳。
　　那張只在監控屏幕上看過的模糊面孔，此時終於清晰起來了：她生了個尖尖的、杏仁似的小巧下巴，配了壹大捧蓬雲似的卷發，壹雙烏黑清亮的眼仁，浸在牛奶巧克力似的棕色皮膚中，看著總叫人想起某種甜點。
　　……他剛才就是被這個長得和甜點壹樣的女孩嚇到了？
　　屋壹柳鼓起勇氣，也轉過頭去，對質似的問道：“妳已經把煎餅屋老板變成了妳的眼線？還是手下？”
　　“妳這不是已經猜到了嘛。”她聳聳肩，搭在肩頭上的牛仔衣往下壹滑，她伸手撈了回來。“妳頭腦還挺清楚的，心思又細致，不過可惜啊，妳這個結論雖然對了，但也只是碰巧罷了。”
　　“為什麽？”
　　“妳覺得臉部出現無法偽裝的變形的人，就不可能是進化者了嗎？”她若無其事地壹笑，“也有進化者是看不出變形的呀。至於偽裝成另壹個人的樣子，對我們來說也是很平常的事了。”
　　屋壹柳差點原地跳起來。壹個困擾了他和喬教授許久的疑點，想不到在這兒，被補上了答案中缺失的那壹塊，他結結巴巴地說：“等——等壹下，那就是說——”
　　那長得跟巧克力點心似的女孩裝模作樣地擡起手腕，看了看空蕩蕩不存在的腕表，說：“我看看時間啊……哦，我來這兒快九個月了，那些看不出變形的進化者，應該也早就開始變形了吧。”
　　她的幽默感很冷啊，屋壹柳浮起了這個念頭。不，這不重要；她說自己來了快九個月，變形出現的時間顯然沒有這麽久。根據他們的簽證種類，這說明她是在世界末日之前六個月到達的——原來變形是從三個月之前開始的。
　　“這也沒什麽奇怪的。能扛得住老家輻射的人，去了壹個毒氣世界，未必就能對毒素免疫啊。”
　　這壹點，是連喬教授都沒提過的。
　　“但是……那只是因為我掌握的訊息還不足。”屋壹柳緊緊握著雙手，說：“總而言之，我想我已經證明了自己吧？我腦子不慢，我知道關於進化者和變形人的事，我——我對妳是有價值的。”
　　“雖然妳是蠻聰明的，可是沒有妳，我這幾個月也過得蠻好的啊。”她向身後臺階上靠去，面容從他的視野裏消失了，聲音還在繼續說：“我不需要妳，妳就沒有價值。”
　　“妳需要的。”
　　屋壹柳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，慢慢說道：“不止是妳……所有進化者，都需要我。只不過，妳們現在還沒意識到這壹點罷了。”
　　那雙黑短靴忽然互相打了兩下鞋尖，好像來了興趣。“為什麽我們需要妳？”
　　屋壹柳沒有回答。他只是轉過身，望著她伸出了壹只手，自我介紹道：“我叫屋壹柳。”
　　那女孩垂下又黑又卷的濃睫毛，看了看他的手，好像那是從路邊伸出來的壹截樹枝，她沒有主動湊上去挨壹下刮的興趣。“我是麥隆，”她說，雙手仍舊搭在臺階上。
　　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真名字——屋壹柳剛想到這兒，卻見她壹歪頭笑起來，說：“哇，我都好久沒和壹個普通人交換過名字了。”
　　“妳不奇怪我為什麽會知道得這麽多嗎？”他問道。
　　麥隆仰頭笑了壹下，太妃糖色的光潔脖頸上，套了壹圈細細的奶白項帶。
　　“妳如果像我壹樣，在末日世界裏活了這麽多年，妳也不會對這種事感到奇怪的。形形色色的世界，參差萬千的人類，演變無窮的故事……在我不知道的世界角落，天知道有什麽難以置信、超出想象的事正在上演。連這也要少見多怪，那我早累死了。”
　　屋壹柳的腦海中，忽然浮現起了坐在她的祭廟中，低頭喝茶的喬教授。
　　“況且我認為，”麥隆的談興上來了，繼續說：“生活在末日世界中，最忌諱的，就是以壹個連正確與否都不知道的認知框架，去套面前的世界。不能接受世態人情的差異姿態，自己覺得不可能就去抗拒的人，太僵硬了，怎麽活下去啊。”
　　太好了，她是壹個心態開放的人……他真的很幸運，能在計劃之初就遇見這樣的進化者。
　　人嘛，就是通過交流熟悉起來的。屋壹柳立刻像聊天似的接了壹句：“有道理啊。對了，妳說很多年？妳看起來好像和我差不多大……”
　　“我42歲了，”麥隆輕輕松松地說，“不過可別以妳們普通人的四十年，來衡量我的人生經歷啊。”
　　居然只比他媽媽小三歲？屋壹柳忍下驚奇，想了想，說：“那妳介意我問妳幾個問題嗎？”
　　“行啊，”麥隆好說話，卻不好糊弄，“反正妳用壹個鉤子把我的胃口釣起來了，妳肯定得好好利用這個機會。不過我說啊，妳明知道我壹伸手就能壓死妳，妳還敢來這壹套，妳的膽子好肥。”
　　屋壹柳不敢說自己剛才都快哭了。好在麥隆長得沒有絲毫威脅性，才讓他多多少少鼓起了勇氣，按照計劃往下走的。
　　“首先是……這個世界裏，真的無法產生本地進化者嗎？”
　　他原本都做好準備要給麥隆作壹番解釋了，沒想到她幹脆利落地壹口答道：“不能。”
　　也對，這是當初櫻水岸不到壹個星期就發現了的事，她都來了九個月了。
　　“是因為沒有像末日世界那麽混亂危險吧？”屋壹柳見她又點了點頭，問道：“那麽……妳們進化者，有可以幫助普通人進化的手段嗎？”
　　麥隆迅速捕捉到了他的言下之意，睫毛壹擡，黑眼仁幽幽地泛著亮澤。“妳想進化？”
　　他想進化嗎？
　　他對進化者的了解雖然不多，基礎的認識卻有：那是壹個不斷輪回分離、漂泊無定、出生入死的人生。與這樣的未來相比，只要變了形，就有壹個安穩靜好，歲月如常的生活……只是需要不斷壹步步後退而已。
　　他知道，換壹百個、壹千個人來，恐怕也不會有另壹個與他做出相同選擇的人了。
　　“我不想，但我必須進化。”
　　麥隆“哦”了壹聲——屋壹柳這樣認真嚴肅，近乎沈重的宣告，對她來說好像完全是樹上的鳥叫了壹聲。
　　“怎麽講呢，”過了幾秒，她似乎也覺得自己態度過於輕飄飄，補了壹句，“我聽說有的進化者辦到過，但我不行，我也不知道誰行。祝妳好運吧，反正我看這個世界離惡化到極致的地步，應該還有壹陣子，妳還年輕，有時間等。”
　　話說完，麥隆已經站起了身，拍了拍灰：“嗯，偶爾和本地人來壹次這樣的交流，也是挺有意思的……”
　　屋壹柳也急忙跟著跳了起來，說：“等等，我剛才沒有騙妳！是真的，我知道所有進化者都需要知道的訊息——”
　　“嗯？”
　　“妳雖然了解進化者，但妳還不夠了解變形人，”他急急地說，生怕說慢了，麥隆就會壹眨眼消失不見：“壹，在人變形之後，記憶仍然無損；二，在面對外部非變形人時，變形人是有高度組織性的！”
　　麥隆怔了怔。
　　在二人見面以來第壹次，她的面色嚴峻了起來。她顯然腦子也很快，迅速就將幾個碎片拼在了壹起，得出了相同的結論。
　　“妳的意思是……這個世界上的變形人，其實已經知道進化者的存在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