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44章 我幫妳們壹把

　　林三酒不傻，在同個星球上壹連經歷了兩個末日世界之後，這個地方早就在她腦海裏印下了壹個猜測。
　　若是從高空中往下看，想必能看到交錯縱橫的公路系統，正遍布蜿蜒在大地上，脈絡將大地切分成了壹塊又壹塊不規則的碎片。在公路上時，人是安全的，這壹點她已經驗證過兩次了；而在公路兩旁，卻是壹個又壹個發展得過壯了的昔日副本——它們現在早已經帶上了末日世界的性質，甚至能夠讓人以簽證來去了。
　　那麽，既然這條公路左手邊是lava，右手邊怎麽不會又是另壹個“末日世界”呢？
　　……既然已經計劃好了，就幹吧！
　　林三酒掐斷了思緒，猛壹咬牙，擰過身子朝右壹撲，壹躍而起沖向了右手側的公路圍欄。邦尼兔遠遠地似乎罵了壹句臟話，幾乎是緊接著，她就聽見了那個倒黴鬼被人控制著肢體、在地上不斷朝自己翻滾來的聲音。
　　往前沖刺的勢子不停，林三酒壹手抱著元向西，腳下壹蹬就縱身躍過了護欄，在即將撲進樹叢的時候急急頓住了腳。邦尼兔顯然也清楚離開了公路的意義，在她楞了壹楞的瞬間裏，那個被她操縱著的倒黴鬼就被lava追上了——斷了線的木偶嘩然朝地上摔了下去，好像身體壹下子都變成了壹堆沒有關聯的碎塊。隨著目標壹倒下，lava也霎時消失了。
　　“妳跨過公路了！”
　　元向西小小聲地叫了壹句，隨即捂住了嘴巴；他眉眼都不由皺作緊緊壹團，壓根不敢睜開看壹看圍欄外到底是什麽恐怖世界，好像只想老實蹲在原地，做壹只束翅待斃的鵝。
　　林三酒松開他，什麽也沒說地從圍欄後站起身，遠遠地與邦尼兔的目光撞上了。二人站在圍欄後，隔著公路對視了兩秒，壹時間誰也沒有動地方。
　　“因為妳，”過了半晌，對方咬著牙根笑了。她沒有刻意擡高嗓門，落在馬路對面的林三酒耳中時，聲音裏的怒意卻清清楚楚，幾乎能割破皮膚：“……我少了壹個人。”
　　更應該說，她少了壹個可以送進醫院的任務目標吧？
　　她花費掉了壹個任務目標來追擊林三酒，大概是巴望著能以壹換二；如今她把任務目標折進去了，卻連林三酒的邊也沒碰上，絕不會甘心就這樣掉頭離開。
　　“還剩幾個？”林三酒抱起胳膊，沖她問道。
　　邦尼兔壹怔。
　　“妳還要把多少人送進醫院裏，妳才能離開lava？”林三酒盡力作出壹個笑，希望自己能將她的註意力從護欄上引開。
　　出乎她意料的是，邦尼兔居然真的回答了——對方嗤了壹聲，笑道：“還剩219個人，和總數壹比，我快接近尾聲了。怎麽？很吃驚嗎？我和妳們這種低水平的人不壹樣。”
　　“妳不回去繼續搜捕玩家……行嗎？”
　　林三酒壹邊說，壹邊探出腳尖，將元向西的衣角往旁邊踢遠了壹點，免得讓它碰上水泥護欄。她和元向西現在能夠活動的空間十分有限，大概僅有窄窄的半臂距離；她暗暗期盼著邦尼兔不會註意到公路這邊的不對勁，笑道：“難道妳還想再抓壹個人，扔到公路這壹邊來？妳也應該知道，我們已經在另外壹個副本裏了，lava沒用了。”
　　從成本角度來看，邦尼兔為了他們再浪費壹個任務目標就太不劃算了；但話又說回來，有誰是經濟學意義上的理智人？這個女人看起來十分執著記仇，真的再來壹次，林三酒說不定就要被逼得翻過真正的圍欄了……
　　“欸？”元向西睜開眼睛，忽然低低地吃了壹驚，從地上爬起了身。
　　可千萬別說什麽不該說的話——林三酒迅速回頭，重重地給了他壹眼。元向西咕嚕壹聲將剛才即將出口的話重新咽了回去，目光在身前身後來回遊弋，壹動也不敢動。
　　邦尼兔看著他們，挑起壹邊眉毛，臉上漸漸浮起了幾絲狐疑。
　　林三酒很清楚，從邦尼兔的視野裏看，她和元向西確實是站在公路圍欄外的，身後就是樹林；假如公路外馬上又是另壹個副本的話，那麽他們毫無疑問已經站在那個副本裏了。
　　但是從她所在之處回頭看的話，公路真正的圍欄，其實在他們二人身後壹個拳頭遠的地方，被樹林的綠影稀稀疏疏地掩蓋住了。她的腳下，此刻實質上是公路的瀝青路面，而不是叢生著雜草的砂礫地——換句話說，此刻她仍然站在公路上，只不過被砂礫地的影像給覆蓋了壹層。
　　她剛才在危急關頭叫出了【How to Render】，將這壹部分公路的光影扭曲折疊了壹下，在真正公路圍欄半臂遠的地方，又投出了壹截看上去足以以假亂真的圍欄，連圍欄後方的沙地、樹林的影像也壹起往外“挪”了數步遠。
　　林三酒剛才躍過的，也自然是這壹段被扭曲了的圍欄光影。她盡量沒有碰上圍欄，也把元向西給拉到了自己身邊，屏氣收腹地站在真假圍欄之間窄窄的壹截公路上——否則的話，只要壹伸手，邦尼兔就會發現圍欄從她的手裏透體而出了。
　　“別亂碰，”她低低地囑咐了元向西壹句。
　　希望邦尼兔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才好，她想到這兒，擡眼朝公路另壹側壹掃，卻不由微微壹怔。
　　那個女孩此時正高高仰著頭，目光越過二人，投入了他們背後的山林裏。她也不知在看什麽，神色楞楞的，像是早就忘了還有壹個林三酒；直到感覺到對方的目光，邦尼兔壹個激靈回過神，這才瞥了二人壹眼，神色復雜地壹笑：“行，算妳膽子大運氣好，我不追了。”
　　林三酒強忍下了自己也回頭看看山林的沖動。邦尼兔說放棄，真就幹脆利落地放棄了，壹轉身就消失在了公路另壹側的山坡下方。二人盯著她離開的方向看了半天，始終沒瞧見再有什麽響動，懸著的心才慢慢降下來，緩吐出了壹口長氣。
　　“好像真的走了，不怎麽執著嘛。”元向西張望著說。他壹轉頭，就似乎把剛才的驚險全忘了，朝林三酒綻開壹笑：“衛刑還想告訴我什麽？”
　　……現在可不是閑聊的時候。
　　林三酒慢慢回過身，打量了壹番身後的莽莽山林。
　　枝葉、草地和泥土的氣味，涼涼地滲進鼻間和皮膚裏；深淺濃淡的綠，壹路綿延攀爬到了傍晚藍灰色的天空下方，順著目光無邊無際地伸展出去。遠方，森林靜靜地隨著山勢起伏而皺褶、疏散、濃聚……好像始終立在時間之外，更與人類無幹。
　　她什麽也沒看出來。而且就算邦尼兔在這片山林之中看見了什麽東西，想來也夠不著她吧？畢竟，她現在其實仍然站在公路上，還沒有跨過圍欄。
　　“走吧，邊走邊說。”林三酒收起了【How to Render】制造出的影像，往公路中央走了兩步，朝元向西招了招手。“我們順著這條公路壹直走的話，在半夜之前，應該就能趕到我那兩個同伴的紮營點了。”
　　“我都死了，也可以去嗎？”
　　元向西肯定是壹個非常好騙的人——不久之前他還覺得自己沒死，林三酒多說幾次，他就迅速接受了自己已死的命運；他伸手把長發撥下來，指著自己被襯得更加沒了顏色的面容，認真地問：“他們怕不怕鬼？”
　　“……不怕。妳接受得很好啊。”
　　“我還能說話，能走路，能唱歌，”元向西理所當然地將手插進了他的外袍口袋裏，腳下踢著壹顆小石子，跟在林三酒身後說道：“如果死亡就是這樣子的話，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嘛。”
　　唱歌就算了吧。
　　林三酒將壹只手輕輕搭在圍欄上，壹邊走，壹邊說道：“衛刑說，有壹個晚上，妳們兩人沒有換到病房，於是約好壹起在醫院角落裏搭個篷子過夜。那天晚上，妳們就被人偷襲了……她說她很對不起妳，在那壹夜之後，她發現妳原來早就已經不是壹個活人了，但她壹直猶豫著不敢告訴妳。”
　　元向西沒說話。
　　“在妳們二人因故失散以後，她壹直想要重新找到妳。漸漸地，那就成了她最大的願望。”林三酒壓低聲音，想盡量不去想衛刑在死前的那壹番神色與語氣——“她知道妳出院了，她就想方設法地也要出院。她知道妳已經不是活人，不受lava約束，很可能會走到lava範圍以外的地方去，所以她就不擇手段地要完成任務，為的就是自己出院時，也能離開lava去找妳。她壹直沒想到，妳始終滯留在lava裏，度過了壹輪又壹輪。”
　　林三酒嘆了壹口氣。“當我告訴她，我在登記本上見過‘元向西’這個名字的時候，我……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當時的神色。我那時就知道，不管她接下來提出什麽要求，恐怕我都會答應的。而我確實也答應她了。”
　　元向西還是沒有出聲。
　　“她在……她最後說，妳死了，已經沒有生命這個包袱了，接下來妳還存在的這段時間裏，她希望妳能去做壹切妳想做的事。”林三酒說到這兒，停下腳步，轉頭對他輕聲說：“妳告訴過她，妳壹直想要公路旅行，對不對？”
　　元向西低著頭，長發遮掩住了他的神色。在暮色逐漸深沈的天色下，他看起來更加沒有血肉存在的真實感了，好像只有壹抹虛淺的白影，正茫然地遊蕩在天地之間。半晌，他上下點了點腦袋，用帶著濃重鼻音的嗓音，小聲說道：“衛刑已經死了吧？”
　　“如果妳還想要公路旅行的話，就跟我們壹起走吧。”衛刑知道了，也會高興的。
　　“……嗯。”元向西又點了點頭，擡起壹張天生五官裏就不帶半絲煙火氣的面龐，似乎想要說點什麽——也正是在這壹瞬間，林三酒忽然心臟壹緊；然而不等她反應過來，壹股海嘯般沈重迅猛的力量，驀然從公路上另壹邊席卷而來，沖碎了圍欄、橫跨過路面，迎面砸上了兩個人，裹著他們壹起撞破了身後圍欄，叫二人翻滾著跌進了樹林裏。
　　在壹片昏黑的天旋地轉之中，壹路上的枝葉樹幹都被紛紛撞碎了，打得林三酒渾身生疼。她好不容易在林地間穩住身體時，邦尼兔悠然又清甜的聲音這才響了起來。
　　“妳們不是想要跨過圍欄嗎？我回來幫妳們壹把。怎麽樣，沒想到吧？我說過，我就是很喜歡這種出人意料的轉折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