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8章 女巫與騎士

　　當季山青被骨鞭猛地甩進了樓下壹個房間，“哐啷啷”地撞破了半扇窗戶、在四濺的玻璃碎片中消失了身影的時候，遠處半空中驟然爆發出了壹聲不似人類的嚎叫聲來。
　　林三酒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慘呼，仿佛連五臟六腑都跟著壹起攪了起來；只是這聲慘呼很短，隨即就像是被掐斷了壹樣戛然而止——她擡起頭，臉色慘白。
　　剛才還算有個完整人形的厚眼鏡，此時身體中部已經深深地被吸進了那條手臂大的空間裏，就像從中間突然被折成了兩半壹樣；頭和四肢仍然留在外頭，看起來像是壹束人肉捧花。
　　剛才爆出來的血沫與碎肉，還不等飛濺出去，便又成了壹條直線狀被吸了回來，啪的壹下拍在了厚眼鏡的殘余肢體上——從剛才的經驗看來，他不可能再撐得過去三秒。
　　但此時的噴泉池裏，仍有壹個煙頭正在黑夜中壹明壹暗。
　　“他已經回來了！”林三酒扒住了窗戶邊沿，嘶聲朝外面喊道——她的意思很明白，就是讓清久留趕緊趁機往回跑；若是她也同時放出骨鞭，那麽或許還有可能將他救回來。
　　然而那個煙頭只是在夜色中亮了壹下。
　　她沒有聽見清久留輕聲的那壹句“我懶得動”。
　　“快回來！”林三酒吼了壹聲，話音未落，她已經又壹次感覺到了天空中隱隱朝那條裂縫流去的空氣氣流；眼看時間已經不夠了，而那個煙頭仍然壹動也沒動，她頓時明白了清久留的心思。
　　即使現在往回跑，獲救的可能性也不大，反倒有可能叫另外幾人也壹起喪命；橫豎是個死，還不如幹脆被吸進去算了——他就是這麽想的吧？
　　那個懶鬼，絕不可以死在這兒。
　　林三酒踩上窗沿、縱身壹躍，身體就朝窗外跳了出去；然而身後壹直緊緊盯著她的大巫女哪會讓她真的離開，手在空中壹擡，無形的意識力便洶湧地撲了出去，瞬間抓住了她的壹條腿。
　　頭也沒回，林三酒壹轉手，便放出了她所能想到的、唯壹壹件可能對大巫女有效的東西。
　　柔軟的紅色天鵝絨，登時漫漫揚揚地在空中鋪展了開來；大巫女剛剛放出去的意識力，便立即如泥牛入海壹般迅速消失了，連壹點兒蹤跡也尋不著了——她剛才想要替林三酒打開【意識力學堂】，本來就已經耗費頗大；此時忽然又損失了壹部分意識力，腳下登時壹個踉蹌，才又站穩了。
　　當紅色天鵝絨終於消失、大巫女也撲向了窗邊的時候，她的怒意清楚得幾乎猶如實質，可以將林三酒壹口吞下。
　　厚眼鏡的身體早就被裂縫吞咽了下去，呼呼的風聲登時又在天地間響了起來；在狂暴的氣流中，清久留的身體被吸向了空中，正被風吹得壹搖壹擺，卻始終沒有靠近那條裂縫——因為此時他的腰上，已經緊緊纏上了壹條骨鞭。
　　大巫女壹低頭，看見了林三酒。
　　在跳出去了之後，林三酒在用骨鞭纏住了清久留的同時，也迅速抱住了樓下房間朝外伸出來的小露臺，此時她只有兩只手還攥著欄桿，身體已筆直地被吸向了裂縫的方向。
　　“我說——”在激烈的風勢裏，林三酒艱難地朝樓上探出頭的大巫女喊道：“這個欄桿快斷了！”
　　細細的黑色鐵雕花欄桿，像是回應她的話壹樣，在風中當當地顫抖著。
　　“妳要是讓我們死了的話，”林三酒即使用上了吃奶的力氣，也無法將身後的骨鞭朝自己的方向拉近壹點；更何況她自己的手上也不敢松懈，手指都攥得死白：“……妳就再也不能長生不老了！”
　　在壹頭被風吹得蓬亂飄揚的金發裏，大巫女死死地抿著嘴，壹張臉上冷硬得如同冰山壹樣——如果怒意能殺人的話，林三酒堅信自己和清久留此時早已經死得不剩什麽了。
　　事實上，她非常肯定，很少被人脅迫的大巫女，此時大概正在努力壓制住將他們二人壹起扔進裂縫裏的沖動。
　　忽然嘎吱壹聲，黑色雕花的鐵欄桿終於在強大的引力下彎了下來。
　　“我快堅持不住了！”
　　林三酒心跳都停了壹拍，忙沖大巫女高聲喊道。
　　大巫女閉上了眼睛，輕輕從鼻子裏哼了壹聲。當她的嘴角緊緊抿著向下垂時，看起來就有了幾分年紀了；無聲地朝窗外探出手，她鮮紅色的指尖仿佛滑過了水面，輕柔地勾了起來。
　　林三酒登時感到壹股力量將她的身體壹托，吸力頓時減輕了不少，身後的骨鞭也緩緩地朝自己的方向卷了回來。
　　好在她的距離近，以大巫女的力量來說，還能夠將她從吸力中拉回來；而現在救下了林三酒，就等於也救下了清久留。
　　……當她和清久留二人都摔進了房間裏的時候，季山青正好也急匆匆地打開房門，跑了進來，身上還紮著無數碎小的玻璃片。
　　“如果維度裂縫挪到了這兒來，”大巫女站在房間中央，冷冷地看了眼地上兩個還喘不上氣來的人，目光又掃過了禮包，笑容泛起了幾分戾氣：“……我就用妳的這兩個朋友用來堵裂縫。”
　　林三酒趴在地上，壹句話也不敢說——她很清楚大巫女到底損耗了多少意識力，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快激怒她了；她此時生怕哪壹句話說得不對，大巫女會直接將另外兩人給扔出去。
　　“如果它真的來了，”等了幾秒，見大巫女的面色似乎沒有那麽難看了，林三酒忙帶了幾分殷勤地說道：“我就放出那個天鵝絨，或許能把維度裂縫也吞沒掉……”
　　“不可能。”大巫女幹脆地壹口截斷了她的話頭。
　　“只要它壹拉起來，無論什麽都……”
　　林三酒話沒說完，壹股無形的力量忽然從上往下地重重合上了她的下巴，震得牙關壹麻，差點叫她咬著了舌頭；大巫女看起來正在死死地按捺著火氣，收回了手指，這才冷冷說道：“……閉上嘴就好多了。我告訴妳，無論是能力也好，特殊物品也好，都是屬於‘這兒’的東西，無法對抗來自另壹個維度的裂縫。”
　　林三酒壹楞，隨即微微皺起了眉頭。遊樂園副本、意識力星空、眼下的維度裂縫，都像壹塊塊拼圖壹樣湊在了壹起；只要再多壹些線索，也許就能組成壹個最終的圖像了——但是她最終會拼出的是什麽，連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　　壹時間房間裏幾人都靜了下來，只有氣流正在呼呼地朝外流出去。大巫女的金發和裙角也被吹得朝外飄揚著；她轉過頭，盯住了外面半空中那壹條維度裂縫，輕聲說道：“……祈禱它不會過來吧。”
　　她這句話沒有用上意識力，輕得另外幾人根本沒有聽見。
　　面朝著裂縫方向的所有玻璃，終於受不住引力，突然壹瞬間全碎了；玻璃碎片在月色下泛著亮光，直直地撲向了半空中，如同壹群大雁歸巢——窗戶、門、窗簾、桌椅，都以壹種瘋狂的模樣朝外湧了出去，有的被墻壁擋了下來，更多的被吹卷著，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　　比之剛才清久留遇險的時候，裂縫顯然更大了；林三酒緊緊扒住了墻壁，另外兩人也各自抓住了能固定身體的地方——只有大巫女仍抱著手臂站在房間中間，由高跟鞋支撐起的玲瓏曲線，就像是磐石打造的壹般壹動不動。
　　風已經大得叫人說不出話了。幾人在強烈的氣流裏苦苦挨了壹會兒，終於感覺到裂縫的引力似乎逐漸正在減小——然而真正的考驗卻才剛剛到來。
　　……風終於靜了下來。
　　外面的裂縫消失了。
　　壹片狼藉的房間內，家具都在死寂中，七扭八歪地聚集在了墻邊；幾個人伸展了壹下用力過度而酸麻疼痛的手指，彼此看了壹眼，緊緊地再度抓住了墻角，面色蒼白地等待著。
　　……裂縫到底會不會跟過來的疑問，像石頭壹樣堵住了每個人的心口——或許除了大巫女之外。
　　她轉頭看了壹眼，手指壹勾，清久留就“啊啊啊”地被她從地板上橫拖了過來；由於很清楚他的能力是什麽，大巫女沒有伸手動他，只是用意識力將他牢牢地按在了自己腳邊，轉頭看了臉色鐵青的林三酒壹眼：“……別怪我。”
　　林三酒的嘴唇輕輕顫抖了起來，瞬間放出了【意識力掃描】，將酒店頂部籠罩住了——如果那條裂縫真的出現了，她壹定要是第壹個知道的。
　　時間壹分壹秒地流逝著，沒有人動，也沒有人出聲。
　　在極度的緊繃下，仿佛連思維都麻木了。
　　忽然“哢嚓”壹下，頓時叫林三酒和季山青二人渾身壹震，將目光投向了聲音的來源——清久留的後背被按在地上，身子趴著不能動，手裏卻還在壹下壹下地打著那只不太好用的火機；伸長了脖子好不容易吸上了壹口煙，他這才壹邊吐著白煙，壹邊慢慢說道：“我看……不會來了吧？”
　　大巫女瞥了他壹眼，半晌才忽然冷哼了壹聲；隨著她壹擡手，清久留終於感到背上的力道壹輕，趕緊爬了起來。
　　林三酒重重地呼了壹口氣，靠回了墻壁上，額頭上已經滑下了壹顆冷汗。
　　季山青胸前紮著壹根用來綁窗簾的帶子，盤腿坐了起來；看了看房間裏壹聲也沒出的幾個人，他終於還是沒忍住抓心撓肺的好奇，輕聲問道：“……維度裂縫到底是什麽？”
　　大巫女眼波壹轉，什麽也沒說。
　　“會被吸到哪兒去？”禮包想了想，又鍥而不舍地問道：“妳是怎麽知道關於維度裂縫的事的？為什麽它會出現在這裏？為什麽它會跟著人走？”
　　“啪”地壹下，禮包的下巴也被合上了。
　　“去給我找壹把沙發來，”大巫女環顧了壹下房間，發現她之前常坐的那壹把單人沙發早就沖出了窗戶：“……我累了。”
　　雖然她沒有明確說是誰，但林三酒仍然第壹個跳了起來，拔腿就向門口跑去；但還沒走出去幾步，大巫女就悠悠地叫住了她：“妳站住，讓他們兩個去。”
　　清久留吐了壹口煙，和季山青對視了壹眼，走出了門。
　　“妳過來。”大巫女轉過了半邊身體，朝林三酒輕聲道。
　　與能力無關，大巫女這個人身上總是散發著壹種特殊的力量，令人就是很難拒絕她的要求；林三酒沈默著，壹步壹步蹭到了她的身邊，不知道她是不是要秋後算賬了。
　　“我剛才的意識力消耗太大了。”大巫女開門見山地說道：“……短時間內，沒法再試著替妳打開【意識力學堂】。”
　　回想起那種鉆心的痛苦，林三酒反倒松了口氣。
　　“妳松什麽氣？”大巫女瞇起眼睛，藍灰色的瞳孔像壹汪冷泉：“……妳的骨鞭到現在還沒能收回身體裏，說明妳本身的基因在壹次次的頻繁更改下，已經出現松動了。”
　　林三酒壹驚，這才意識到是哪兒不太對勁，趕緊試著收了壹下骨鞭——但前幾次還如臂指使的骨鞭，這壹次卻花了好壹會兒工夫，才慢慢地、吃力地收回了身體裏，頓時叫她臉色不大好看了。
　　“那我現在……”
　　大巫女壹擡手打斷了她。
　　“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，不要再改變身體形態，這是我要說的第壹點。等到我接手那段細胞時，妳也可以重固壹下妳的基因。”
　　林三酒抿起嘴，點了點頭。
　　大巫女擡起眼皮，瞥了她壹眼，似乎也在猶豫要不要把接下來的話告訴她；想了想，她終究還是半含半露地說道：“第二點是……這壹次的維度裂縫，我猜大概和‘葷食天地’的形成有些關系。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樣，那麽我就得去意識力星空走壹趟了。”
　　“可是妳的意識力不是損耗很大嗎？”林三酒忙問道：“就這麽過去，不安全吧？”
　　就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話似的，大巫女紅唇壹勾，朝她擡高了下巴：“……噢，親愛的。妳這種出於天真的擔心，倒也有幾分可愛之處。”
　　林三酒壹楞，壹時間簡直不知道該回些什麽話才好；大巫女壹笑，忽然轉過身朝門口走了過去——在她輕巧的鞋跟聲中，壹句話清楚地傳進了林三酒的耳朵裏：“我會給妳留下幾樣小東西，用來打磨妳的意識力……在我走的這段時間，妳們必須留在這間酒店裏，不能亂跑。否則，我不敢保證會有什麽後果。”
　　林三酒眨了眨眼，在她即將走出房門的時候猛地低低“啊”了壹聲，倒令大巫女壹怔而頓下了腳步。
　　“我知道了，”林三酒朝她點點頭，“放心吧，妳救了我們，我壹定會好好保護妳的身體。”
　　大巫女睜圓了眼睛，顯然沒有意料到這個答案；半晌她忽然輕笑了壹聲，什麽也沒說，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外。